众智囊从刘升怄着气摔盘子砸碗时断断续续说出的疯话里分析出些事情梗概,皆都相顾失色。
那位习惯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幕客摇晃着半秃的脑袋说:
“前日明公未听小可忠言,不肯痛下杀手。如今让那韩可孤反口咬了,气又有何用!”
“你他娘的说得轻巧!”刘升变颜变色,黑着脸咆哮:“他是南院大臣,朝廷重辅,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说杀便轻易杀了!”
幕客悻悻晒笑,冷声道:
“正因为他是朝廷重臣,又握着数万的兵权在手里,若是就这样放虎归了山,恰比楚霸王项羽在鸿门宴上以一时不忍,没能当机立断绝了后患,让汉高祖刘邦反过手来逼得投了乌江。一旦韩可孤出了隆圣,势必有诸镇兵马齐齐对付明公,这后果可是不堪想象哩。”
一番话,听得刘升脸色更晦暗了,身上发出了冷汗,心想:这个穷酸玩意儿平素说话冷言冷语的颇不招人待见,常常被同幕嘲讽是个只会说大话的赵恬人物,没承想倒还有些胆量算计,幸亏自己没有惜那几粒粮食,将他轰出府去。忙换过一副嘴脸笑着问:
“说得是,说得是,是某一时心慈了。后事要如何,还请先生教我。”
从来没享受过刘升这般礼贤下士的待遇,幕客受宠若惊,拈着几根稀疏焦黄的须子,扫视着四周,笑道:
“各位有何高见,一并说出来供明公参详。”
本来就存着忌妒之心的一帮幕僚,齐齐背过脸去不看他,心中暗骂小人得志,瞧不起这一副刻薄尖酸的奴才相。
见众人无人搭话,幕僚自觉得意,作沉吟状默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学生认为,为今之计最好是设计将韩可孤拘糜于此。这样,明公上奉娘娘,下挟其臣,在朝廷上自然就增了话语权。树倒猢狲散,诸镇没了领头的,自然就一哄散了。即使他的一众部属欲抗争,也要投鼠忌器。”
“计当安出,请先生教我。”刘升追问。
“此事说难便难,说容易也是非常容易。明公请想,这隆圣州是谁人的地盘?还不是明公的天下么?正好便宜行事呢!”
刘升被这一日里的天翻地覆迷乱了心智,此时一被提醒,从浑噩里清醒了过来,哈哈大笑,真正转怒为喜,一迭声不停称赞好头脑。幕僚又道:“最把牢的还要派出一支队伍,昼夜监视韩可孤的动向,一旦脱逃,便就地斩了。只要不是死在城中,明公便脱了干系,既斩草除根,又瞒过了大家耳目,何乐而不为?”
这计中之计愈见阴险,不过深得刘升喜欢。他遂笑道:“此计甚妙,不过想韩可孤单骑势孤,难能逃出我的手心,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不然。”僚客一副深谋远虑的表情:“凡事须考虑得周全,方能不失。这标人马不光要派,还须得是明公亲信之人,且不宜多,多则遭疑,行事又不可距城太近,免得风雨满城,惊动了娘娘与诸大臣。••••••”
刘升暗赞僚客考虑得全面,遂一咬牙,恨恨得下定决心:“无毒不丈夫,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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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三更,送走了几波已然在朝廷上与刘升公然翻脸对立的客人。韩可孤洗漱上榻,迷迷糊糊的才要入睡,便被驿卒引来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搅扰了。乍一会面,觉得眼熟,又确认不出是在哪家府里见过的,正纳闷的时候,却见那人抹去颌下的一部白须,露出了光秃秃的下颌,原来竟是李福老太监。连忙见礼让坐,韩可孤笑道:“公公好乔装,竟让我也认不得了。”
李福却不笑,一脸的正容:“刘升势盛,怕误了娘娘懿旨,不得不如此行事,倒让韩大人见笑了。”
韩可孤不觉脸上一黯,又一次感受到了在刘升的淫威之下娘娘处境之艰辛。李福接着说:“韩大人旷世大才,运筹得法,在朝堂上义正严辞,折了刘升的凶焰。娘娘心中欢喜得紧,不住口子的夸奖韩大人是良臣贤辅。”
韩可孤忙起身逊谢,李福又道:
“韩大人此番作为,让刘升恨得入骨。宫中探知此人欲行计拘糜大人,娘娘令老奴过来,就是知会大人要多加小心,防止受了他的迫害。还让带话儿过来,说请您能否暂时留在隆圣,待移跸时一同护驾离去。••••••”
娘娘此时的处境不容乐观,她的忐忑心情韩可孤自然明白,但韩大人有着不同的考虑,于是回道:“请公公转奏娘娘,如今虽然稍缓了一时急难,但大局并未转危为安。为今之计,可孤认为,我在外则凤驾安,反之娘娘则危矣。”
“这是何缘故?”李福不明道理,探过身子问道。
“刘升这番受了些憋闷,不过是窘在一时,在朝中的威势依旧不曾减了几分,可孤此来的目的不外就是给他一些警告,把凤驾移跸的事情酌定下来。如果我身在外围,与娘娘就形成了内外策应之势,刘升若再要行蛮,势必畏惧我集邀重兵再兴讨逆之军,故不敢轻举妄动。但可孤若滞留于此,则是身悬孤所,号令难出,反而让刘升无所惧惮,如此娘娘与可孤反倒尽险了。”
长期在皇上、娘娘跟前当差,李福日常里看的听的大都是人性算计,经得多了自然也就成了非常角色。话一点即通,恍然而悟道:
“韩大人剖析得果然明了,让老奴顿开了茅塞,只是那刘升叵测心肠,欲坏大人的性命,娘娘最是担忧。”
“请公公代为谢过娘娘关怀,可孤早有了脱身之法,勿使圣虑。”
又说了几句,李福起身告辞,韩可孤轻声嘱咐:
“只在这几日间,可孤便要差人给公公传信,务请公公依计而行。”
李福连声答应,依来时又粘牢了假胡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