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在长三角地区都能无孔不入,战略眼光无人能及的杨家大公子、北京天子脚下的大红人,放在古代就是皇亲国戚的肖家老太爷的宝贝孙女、年纪轻轻已经能在地下世界备受推崇的徐州大袍哥刘晓。且不说他们身后站着怎样恐怖的庞然大物,单说这三位年轻人本身就已经足够耀眼到让大多数普通民众自惭形秽。
可能是受姐姐身上那股心如止水的气质所影响,名不见经传的王惊蛰好歹没有被吓的两股战战,踩着那条价钱以厘米算的地毯坐到了下手处。
杨家永率先起身致意,笑容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那种无可挑剔。肖文倩也矜持点头,还一改常态的冲王惊蛰眨了眨眼。只有刘晓安坐不动,似笑非笑的用目光肆意轻薄王小寒的修长美腿。
没等小寒有所表示,王惊蛰突然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紫南京,点头哈腰的一根根散过去:“杨哥是吧?嗬,这派头让小弟羡慕的紧啊!来来来,晓哥您请,我从小就崇拜你这种英雄人物。”
这下别说那三位端足了架子的大人物当场破功,忍俊不禁,连朱淮臣都有些瞠目结舌,暗呼丢人。只有小寒微微勾起嘴角,心道:“弟弟这装疯卖傻的本事真是越来越了得了。”
刘晓这才正眼瞧了瞧这个满脸谄媚的小人物,笑着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再看王惊蛰时带着顺眼了许多,这几天一直听两个好友故作高深的打机锋简直差点憋死这个性子耿直的血性汉子,倒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惊蛰更对他脾气。
杨家勇则不动声色的把香烟搁置在手边,虽说大少爷不忌烟酒,不过着实没尝试过这种二十多块钱一包的档次,阴谋家出身的他断然不会随便对陌生人递来的烟放下戒心。
“肖姐,不是我小气,估摸着您这种神仙似的女孩子也不是那种抽烟的人,我就不掏出来自讨没趣了。”王惊蛰最后抽出一根自己叼住,看得服务员心惊胆战,生怕他手一抖燎坏了脚下的天价地毯。
从小在人民大会堂的红毯上打闹嬉戏着长大的肖文倩哪里见过这种有趣人物,不过王惊蛰这声“肖姐”叫得诚恳,倒是不讨人厌。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这么一闹反而缓和下来,小寒笑着从弟弟嘴里夺下香烟掐灭:“有女士在场,别这么没涵养。”
杨家永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位淮安刚刚崭露头角的女枭雄是摆了场鸿门宴,想最后跟自己拼个鱼死网破。见了王惊蛰才彻底放下心来,微笑道:“先前在酒吧外面见到这位小兄弟就觉得不简单,原来是王小姐的弟弟。”
“孩子还小,让你见笑了。”小寒不动如山,轻轻搅着面前的一碗燕窝。
“您也别太对我心存芥蒂,”杨家永瞥了一眼埋头苦吃的王惊蛰,语气很诚恳:“您的事迹我听过一些,有时候资本的原始积累完成得太快也不是好事。干你们这行的往往是爬得越高死的越快,以你的实力还吃不下这么多的场子。不要嫌我说话难听,一开始我可能只是考虑到自己的利益,但是现在我确实希望交你这个朋友。”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小寒嗓音里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怅然若失。
“贪多必失啊!恕我直言,coco本身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当初你拿下它的手段就不光彩,这次我也磨了不少嘴皮子,那些事情就算揭过去了。你虽然失去一个场子,同时也消去了不少污点。指不定就能因此多逍遥个七八年。”
“谢谢关心。”小寒柔柔的伸了个懒腰,一头黑发披散出一个美到惊心动魄的弧度:“但我跟你们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不同,吃东西不能考虑消化的问题,稍一犹豫就会发现已经全部被别人给拿走了。所以我想要什么都只能自己去抢,嘴里塞不下就先拿在手上,手里拿不下了也得揣在怀里。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你那个境界。”
“背后没尊大佛撑腰,不怕被枪打出头鸟?”同是野路子上位但是更有底气的刘晓不屑道。他最看不起这种白手起家的野心家,没有深厚底蕴也敢到处撩拨高压线,说好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难听点就是不知死活了。
“怕?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为何要怕?”
朱淮臣正巧端起面前的青花小碗,露出手指粗大的骨节和长满老茧的虎口。刘晓猛的眯起眼睛,感觉到一股来自同类的危险气息。朱淮臣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老板一声令下,他这双专门玩枪的手就敢不计后果的去做任何事情。
基本没怎么下筷子的肖文倩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从底层挣扎攀爬出来的人物怎么说与她距离都显得过于遥远,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对自幼熟读党史的肖大小姐来说,那些所谓的江湖不过是一群混吃等死的投机分子,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成不了气候,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终于熬出头也就意味着离来自暴力机关的强硬镇压不远了。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不值得同情,却同样惹人唏嘘。
“咳咳,”一直在风卷残云的王惊蛰察觉到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艰难咽下嘴里的一块牛排开口道:“杨哥,我听不懂你们讲这些,我只是觉着吧,交朋友总得拿出点诚意,光说这些虚的,没用。”
“哦?你知道消去那些不良档案意味着什么吗?”杨家永用整整二十五年攒下的涵养才克制住了冷笑的冲动,这些年多少人费尽心机洗白都无从下手,钻空子发大财的时代早就一去不返了。自己这次的一系列动作说是保住了王小寒半条命都不为过,这小子居然还不知足。
王惊蛰无比实诚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什么都比不上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我姐本来根基就不稳,你一下子抽走了这么大个场子,她以后在淮安这地儿拿什么跟别人争?”
“那你的意思是?”
“做生意讲究双赢,你们这群外地人跑来淮安欺负我姐,我不答应。”
刘晓跟杨家永相视莞尔,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肯定没兴趣去欺负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要是真有人铁了心要不识抬举,那仗势欺人一次倒也无妨。
“听你的意思是还要跟我们来硬的?”刘晓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过分天真的年轻人,很好奇他还能说出怎样稚嫩的话。
“不不不,跟你们比起来我太弱小了。”王惊蛰抹干净嘴巴又点起根香烟,不知不觉中已经挺直了身子:“不过要说实力,我姐也不一定比你们差,不就是忌惮您几位身后的势力嘛。我姐脸皮薄,从小想要什么都不好意思跟家里开口,但是我不一样啊,我才多大年纪,被人欺负了就回家叫大人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嘛。”
话音刚落,杨家永放在桌面上的那部VERTU极合时宜的跟着响起。一直春风化雨的杨少爷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很讨厌这种不能掌控一切的感觉,不过还是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点开那条从家族里面发来的短信。
王惊蛰又揭开面前的鲍鱼小米粥,也不用勺,把嘴巴凑上去大口吞食,俗不可耐之下透着股气定神闲。
等他消灭掉碗里的最后一口吃食,杨家永也已经消化完信息里的内容,正一脸古怪的看着用舌头去舔碗底的王惊蛰。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嘛,我知道杨哥你有本事,不过在淮安这地方总不能靠自己一个人就能呼风唤雨了不是?”王惊蛰虽然不清楚到底是哪位大人物出了手,不过看来自己在大方向上没有赌错,当即笑容里就带上了几分小人得志:“自己赚钱没关系,不过总不能让别人没钱赚吧?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给你这个外地人穿小鞋,跟我姐保持个盟友关系相互帮衬,何愁在这座城市站不稳?”
杨家永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年来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看不起小人物,哪想到这次到底还是被鹰啄了眼。
江苏方面此前看在家族的面子上一直对自己在淮安的发展大开方便之门,偏偏这次却一改常态,以强硬姿态向家族施压,全部是因为一位几乎不露面的王姓老神仙的一句话:“小寒那孩子命苦,别把她逼的太狠了。”
王小寒对弟弟在背后捣的鬼一无所知,索性叉着双手看他表演,反正爷爷从小就说弟弟比自己有出息,没理由不信任他。
“你是叫惊蛰?”杨家永沉吟片刻问了个似乎并不相干的问题。
“对,我爸给起的名字,我出生那几天打雷特别多。”
“好一身扮猪吃虎的本事啊。”杨家永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男人,不多时便想清其中利害关系,向小寒敬了杯酒:“coco我既然已经接手就不惺惺作态的再还给你了,不过天虹机场的二期工程,还有徐州地区的一个私募项目,您随时可以出手分一块蛋糕。这个诚意足够了吧?”
王惊蛰暗暗点头,虽然姐姐还是失去了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不过搭上杨家这条线后手里的生意总会干净许多,怎么说也好过社会上那些血淋淋的争夺。
杨家永自然也有自己的思考,退一小步进一大步是商人应有的基本素质。虽说看似送出去不小的一份利润,不过若是因此得到那位神秘人物的庇护则相当于在江苏多了块免死金牌,对金融学研究透彻的大少爷还不至于算不清这么简单的期货投资。
饭吃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宾至如归,峰回路转之下总算得了个皆大欢喜的双赢结局。刘晓甚至在临走前递了张名片给王惊蛰,眨眼道:“能让那个笑面虎吃瘪的,除了肖大小姐之外你是第一个,来徐州的话记得找我,我带你去吃最漂亮的一品鸡。”
城西某个小院里,王家老太爷听了儿子的汇报,未作评价,直到那首《收关胜》的鼓点彻底消失才开口道:“惊蛰这孩子到底性子还软,单想着替他姐铺路,没盘算着给自己也谋些好处。”
姐弟两的父亲温顺的替他摇着扇子:“这小子适应能力强的很,只是还没来得及在社会上历练而已,归根到底还是缺少经验。”
“你不该这么早回来,别过惯了安逸日子就把警觉心给丢了。”
男人一震,明悟了父亲话里的意思:“惊蛰会有危险?”
“无妨,”老人有些疲惫的合起眼睛:“小家伙命里有贵人,出不了大岔子。你就在这等消息就是。”
大风落,暴雨欲来。淮安城的暗流汹涌还远远没有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