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元旦。
忙碌了整整一夜,两家十几人加上几个民警顶着黑眼圈和布满血丝的双眼,颓然地坐在警察局里。民警这般分析道:学校距离家里那么近,怎么可能会出现以前从未出现过的走丢一事?即便是走丢,那怎么可能找了一夜都没个踪影?就算被好心人发现,肯定会打电话到警局的。而且寻人启事已经贴满了全市,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所以这个情况可以排除!
但如果将其定为绑架案,这其中有一点就令人琢磨不透了!按常理来说,绑架之后,被绑架之人的家人会在短时间内得到勒索的信息,或钱财,或物事。可对于失踪了两个小孩的梁周两家并没有收到关于这点的任何哪怕是一丝讯息。尽管只是一夜,民警也暂时将绑架这种可能排除。
然后还有一种可能了!这也是民警最近发现的几起极为惨烈的案子。传闻在城郊的河里曾经出现过几具孩子的浮尸,其身上的器官能被剜去的全部剜去,几乎就剩骨头皮囊。捞起来后经过辨认才知道是失踪不久已经在警局立案的中学生。他们回忆说,这些学生的平均年龄在十四岁。这些孩子们的器官会被卖到黑市上,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人诊所会高价收购。这其中利益的十分可观,所以很多缺钱的人愿意铤而走险,也顾不上法律和人命了。像读小学一年级的小孩子们理应不会被拐去挖掉器官,毕竟他们的生理发育并不完全。
然后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这两个小孩十之八九是碰上人贩子了!但是从年龄上来讲,似乎又不合适。比先前说的器官变卖的年龄小了,比现在说的遭遇人贩子的年龄又大了!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孩子的年纪已经到了养不家的地步。
那么如果这些假设全部都不成立的话,这两孩子究竟去了哪里?
两家人听着民警的叙述,特别是听到剜去孩子器官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包括梁母在内的几个心性细弱的妇女几欲昏厥,就怕这两小孩遭遇到这样惨绝人寰的祸事。尽管得到否认,这心眼一留,如何能立刻抹去?
梁母的眼泪登时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带着哭腔道:“要是两个孩子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这做父母的该怎么活啊!”
周母见了,尽管心乱如麻,也只能装出一脸勉强的笑容,轻轻拍着梁母瘦弱的肩膀,道:“你放心好啦,警察同志都说了,他们可能只是遇到人贩子了,不会被挖去器官再抛尸野外的!”
“人贩子!”梁母抹了一把眼泪,哭道,“落到人贩子手里也不行啊!”
周母闻言,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安慰始终有限,忙向周父递了个眼色,周父会意后,也干笑两声,道:“嫂子你放心吧。警察同志不是说了么?人贩子不会去拐像他们那般大的孩子的。再说梁勉那个小机灵鬼难道还会被人给拐走?”
“可是……”梁母还有话说,可是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这个电话来得时机非常好!警局一晚上都没接到过电话,这才刚刚天亮,正像是有了个希望一样。
民警队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拿起听筒,沉声道:“喂?”
“张队么?”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大笑,只听他道,“我跟你说啊,一大早我跑出去晨练,碰到了一件怪事!”
“哦?”民警队长忙了一晚上,有点神经质了。顺着问道,“什么怪事?”
“我看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眼睛睁得老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起初我还没怎么注意,可当我跑回来的时候,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站在原地!我就觉得奇了怪了!于是干脆不跑步了,就在他身边转了两圈,你猜我发现什么?”
张队接到电话后失望之意净写在脸上,令办公室里的众人大失所望。他顿了好久,出于礼貌和还没被疲倦压得消失不见的好奇,问道:“什么?”
“哈哈!”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他道,“我发现他的身上竟然有一指厚的小冰块,头上还顶着浓厚的冰霜!”
张队闻言,将眉头一锁,问道:“这么说,他在外面站了大半夜?”
“何止啊!简直就是一动不动地站了大半夜!而且我现在至少问了他十来个问题了,他根本就不答话!就算是哑巴,他也会‘依依呀呀’吧?可我眼前这个人,几乎连眼珠都不会动!我刚才还检查了他一番,有呼吸,还有脉搏!”
“怪事!”张队只是发了一声轻叹,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道,“你马上来警局,这里有一宗儿童失踪案要处理。”
“那这个人雕怎么办?”
张队没好气道:“又不是死人,他爱站多久就让他站多久!关我们屁事!”
市郊出现人雕的事情一大早以迅雷不及耳之势传遍全市!平常只有几个晨练的老家伙的小路上,在一个小时之后被挤得人潮涌动,各种各样呼声无休不止!前来围观的民众只是聊以稀奇一睹为快,却是由于这人身上散发着缕缕恶臭,让人退而远之。不过后来有了些胆子大的,上前去拉扯他的衣服。有了带头的,自然会有跟风的。那人雕被拉了衣服一点反应都没有,便有人上前去揍他两下。仍然没有丝毫反应!莫非真是仿真雕像?更有甚者,连他那件宽大的棉袍都给一股脑割了下来!为什么是割呢?这觊觎他衣服的人算是有点常识,雕像的手臂肯定不能弯曲的!既然外衣被扒了,前来围观的乞丐见他内面穿得比自己还好,哪里有不动手之理?所以尽管他的衣物臭不可闻,可其质量却是不用多说!几个来回,人影晃动,雕像身上的衣物除了宽大的裤衩被扒得一干二净!
这群人还算是有点良心,给这人雕留了条裤衩!
这个时候,媒体的面包车姗姗来迟,人群见了,立马作鸟兽散。极少数的人被留下来做了现场目击者!
待工作人员布置好现场,女记者画了个淡妆,理了理披着的长发,清脆的口音带着标准的普通话对着摄影师的镜头开始报道:
“今日清晨我电视台接到民众电话,被告知市郊出现一具形象逼真的人形雕塑……现在我们已经抵达现场,在我的身后呢,便是今早轰动全市的人形雕像了!他简直就是雕塑家送给全市人民2000年的新年礼物!”
随着女记者的手一指,镜头配合默契地转向背对着他们的人形雕像。
女记者打趣道:“显然我们的人形雕像已经衣衫不整了。”
接着小声对身旁的摄影师道:“这句话删掉。”
然后女记者一一采访了已经预定好的几个现场目击者。
“今天早上,我是第一个看到他的。啊,不对,应该说他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爷张着无牙的瘪嘴,侃侃而谈,“我像平常一样来到这里打会儿太极,那时候天还蒙蒙亮呢!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可把我这老家伙吓了一跳!我见他话也不说,一动不动的,虽然奇怪,可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却也是不敢动他,就叫了一个路过的小伙子去上前看了看。唉!现在才知道他是雕像啊!不过这雕像肯定是出自名家之手!你看,即使是我这老花眼,还能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你说这得有多高超的技巧啊!你再看……”
老头的喋喋不休很快就引起了女记者的反感,只见他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道:“谢谢您,非常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说罢就拿着话筒拉着摄影师走了。
“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啊!不对,应该说还没支持完你的工作呢……”老头子说得意犹未尽,可人家根本就不给他继续的机会。
“他刚开始不是这样的,刚开始他像我们穿着很多衣服。后来就被那些饱受寒冬之苦的乞丐们把衣服给扒走了,就剩一条遮羞的裤衩了。不过我想他只是个雕像而已,这羞不羞的肯定没人在意,估计到了晚上,这条裤衩也会不保!”
“不知道是谁大半夜将雕像放在这里的,这想法实在是太好了!你想啊,要是普普通通雕塑个人出来,任你技艺有多高超,这样的货色一点鲜明的特点都没有,所以这作者肯定是难得出名。可是半夜将他搬出来放到这里,效果就不同啦!经过大半夜的寒气淬炼,再装饰上清晨的露霜,还有行人的注目。达以到假乱真的高深境界之后,再将艺术品依附到新闻之上,加上今天元旦这个特殊日期,就注定了这件艺术品绝对会火!这不,还没过大半天呢!这雕像连衣服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敢打赌,中午就会有人来出高价买了!而且肯定会冒出很多作者来的!”
女记者万万没想到这次特地安排的几个人这么能说。以前安排的几个人怎么教都教不会,这次倒好,不用教,一个个口无遮拦地胡说一气,女记者听得面红耳赤。他们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不能如实地播啊!第一,是个连真人和雕像都分不清楚的老头,如何能达到目击的最真实效果?第二,怎么可以把城市里乞丐的素质拿出来说事?还去抢一件雕塑品的衣服!这要是播出去,市政府的脸面岂不丢光?第三,居然还说出了作者借媒体为垫脚石炒作艺术品,这还了得!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女记者也懒得再采访人,生怕再次碰到热情又糊涂的市民,只有把这些拿回去看编辑部怎么剪了。她又做了一点点报道,这才和工作人员离去。临行时还在雕像的啤酒肚上狠狠掐了一把,冥思苦想了半天,印象里实在没有能够将人雕表皮做得这么逼真的材料……
说来也巧,除了给张队打电话的那民警出于职业习惯给那人雕检查了一下脉搏和心跳,早就被人认为是人雕的他,根本就没被其他人怀疑是活人。这一日,张队在家补着睡眠,怎会在意这点小事?早上发现他的民警忙着为梁周两家调查孩子失踪一案,加之张队的嘱咐,也逐渐忘了这个茬。
待到他像无头苍蝇般忙碌了一整天后,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五岁的儿子就跑过来大声嚷着:“爸爸!爸爸!快带我去看人雕!”
他抱起儿子,一脸狐疑地看向一旁的妻子,问道:“什么人雕?”
“你呀!一忙起来什么事都不去关心。离我们家不远的那条林荫小道上的人雕今天可是轰动全市啦!而且还有好多人抢着要买!可笑的是,后来又冒出了好多好多雕塑家呢……”
听到这里,他哪里还站得住?大叫一声“坏了!”然后放下儿子,飞速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