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源的话虽未说完,可白霖明白他问的下一步如何处置指的是什么,虽然他心中不忍白老爹在即将颐养天年之际,还要饱尝丧子之痛,但为国为己,这等为钱财而不惜出卖家主性命的小人是绝不能留的。
“东主如是心中不忍,不如将白松放逐?”司马源心知碍于同白老爹之间的主仆情分,白霖不忍处死白松,便试探着问道。
白霖摇摇头沉痛的说道:“追求财富本是人之常情,可白松为了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竟然不惜做敌国鹰犬,足见其心中不仅无主仆情谊,更无为人子应持的孝道。老夫如今已六十有八,纵然无人行刺入土之期也不会太远,可那些护卫们却都是生龙活虎的大好男儿!如果老夫放过了白松,他们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呢!”
“属下明白了,明日我便修书一封告知杜亭,让他在东主返回大梁前办妥此事。”
白霖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刚才那一番话耗尽了他精神。
足足过了半晌,白霖才又开口说道:“这件事后白氏商社内部也要整顿一下了,启封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司马源应了一声,见白霖精神不振便将窗户打开。
一阵清风立时穿堂而入,屋内原本有些凝滞的空气也鲜活了许多。
白霖信步踱到窗前,天际的晚霞正在褪去,沉霭渐渐笼罩了大地。
“另外一件事查访的如何?”白霖看着黑红交错的天际问道。
“也已查到一些头绪,但事情颇为神秘。”这件事司马源也不解,不觉眉头紧皱。
白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呵呵一笑回身道:“鬼谷先生本就是世外高人,神秘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属下派去的人沿着叶兄和华兄来的方向一路明察暗访,最后追查到云梦山山脚的一个偏僻山村。他们寻访了很多村民,从他们口中得知叶兄和华兄曾在村中小住,并且还曾帮助村民抵御马贼的劫掠,只是提到关于鬼谷先生的事,村民们却无一人知晓!但有部分村民说华兄和一位名为王诩的布衣老者居住在云梦上,他们时常经过村子,而且那老者医术超群时常为村民治病疗伤,很受村民尊敬!”
“王诩!”白霖口中念着这个名字,却很不得要领。
司马源接着说道:“后来,他们在村中又访查了几日,见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辗转登上云梦山去寻找那位名为王诩的老者。只是据他们回来后的禀报,他们登上山顶后,目力所及之处全是了无生气的黑色焦土,那样子就像整个山头都曾遭天雷劈灼过一样。”
“哦!居然有此异象!”白霖也觉奇怪惊讶道。
“异象虽有可疑,但线索毕竟也至此而断。”司马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东主要找鬼谷先生为何不直接问叶兄和华兄?那样岂非比如此苦苦寻找要容易的多。”
白霖叹了口气道:“老夫之前曾问过君行,君行只说鬼谷先生在山中隐居,但具体是那一座山,他自己也不说清楚,而他当时的神情也不像是故意隐瞒。后来,华悦身体康复后,老夫亦曾明里暗里问过他数次,但华悦似乎心有防备,每次都说先生寄情山水,喜欢游历天下,他也不知先生身在何处!”
司马源微微点头道:“可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又该到何处寻访呢!”
“王诩。这个名字或许有些线索,就从这个名字再次着手寻访。”白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件事由你继续负责,等老夫回到大梁总社,会尽量多给你增添些人手,但切记此事务必要秘!”
“属下明白!”
“鬼谷先生身为兵、法、纵横三家的开山祖师,智计武功冠绝天下,若能在我大魏施政统兵,以大魏的国力根基不要说抗秦,就是他日一统天下也绝非痴人说梦!”白霖呢喃自语,饱含期盼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天际,最后一抹红霞已然褪去,暮色已将启封城全部淹没。
三日后,一切准备妥当,叶君行和华悦随白霖等人踏上了前往大梁的路途。
启封和大梁一为重镇,一为国都,连接二者的是一条平坦宽阔的官道,两地若有需要通联的紧急事务,一人一马只需一个昼夜便到达。
虽然大梁风华早已不是天下第一,但却仍是这三晋大地上最为富庶文明之地,所以这条官道终日商旅穿梭十分繁忙。
魏国国府也十分重视这条对官、商都很重要的道路,不仅日常的修缮养护工作做得到位,魏王还特别抽调了少许大梁城守军,专门组建了一支官道巡逻军,负责巡查保护来往的官吏和商旅。
白霖在启封的事情已悉数料理妥当,大梁方面也没有需要他紧急处理的事务,所以他们一行人便没有快马兼程,而是不疾不徐的悠然上路。
一路上,叶君行与执意要护送白霖的司马源两马并绺轻快前行,而白霖、白冰羽以及华悦乘坐的轻便马车则车轮隆隆的跟着他们身后。
叶君行不久前才学会骑马,骑术虽然不精,但“马瘾”确是极大。
此刻正值午间,宽阔平坦的官道上车马稀少,叶君行时而纵马飞驰,前行数十里地再折返而回,时而又勒马不前,待马车行远才策马狂奔奋力直追。
司马源却没有叶君行这般活泼,他原就是沉稳谨慎之人,经历了前次的刺杀,即使是在这看似十分安全的官道上,他依旧保持着一丝警觉,只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静看叶君行飞马驰骋。
叶君行毕竟不是惯于骑马之人,驱驰不久便已是大汗淋漓,两股也被皮革马鞍磨得生疼,只得约束马儿放慢脚步重又与司马源并驾而行。
“看样子,君行你十分喜爱骑马啊。”司马源看着满头大汗的叶君行微笑说道。
“是啊!”叶君行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以前哪有机会这么酣畅淋漓的骑马奔驰啊!”
“如此说来,君行以前很少骑马?”
叶君行话一出口已觉有些不妥:这个时代马匹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无论官府吏员还是工商庶民,每一个阶层都极其依赖。而自己身为大宗师鬼谷子的学生,若说以前不怎么骑马,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叶君行头脑飞速运转,略一迟疑便答道:“是啊,之前一直在山中跟随先生修学,只有偶尔外出的时候骑过几次马,所以到现在我的骑术还很差!”
“原来是这样啊。”司马源点点头,忽又说道,“不知鬼谷先生隐居之地是否是云梦山?”
华悦曾私下告诉叶君行,白霖曾有意向他探寻师父的所在,但其有何用意尚不得而知。
而且,眼下师父的渡劫情形我们也不了解,所以还是不要让外人骚扰师父为好,因此自己并未告知白霖,云梦山便是师父的隐居地。
如今从司马源的口中吐出云梦山这三个字,叶君行心中好生疑惑:“他是怎么知道云梦山的!”
心中虽然疑惑,叶君行的脸色却依旧平和,打着哈哈摇头说道:“云梦山?我不知道!不瞒司马兄,我这是第一次下山,方向地面我是一概不知,不怕你笑话,你就是把我放到这车水马龙的官道上,我都有可能迷路!”
叶君行说不知道云梦山当然是假,但不识道路却是千真万确,所以他这番话说的倒是毫不做作。
而司马源也曾听前人说过,鬼谷子喜欢寻觅天赋极高的总角孩童将他们带入山中教习,直到学艺有成方才放其出山,所以他对叶君行的话也并不怎么怀疑。
而且白霖亦和他说过此事,司马源便不再深究,当下释然一笑又问道:“鬼谷先生身负兵、法、纵横三家绝学,不知君行和你位华悦师弟学的是哪家绝学?”
叶君行被他问的又是一愣:他只跟鬼谷子学了鬼术和剑法,至于兵、法、纵横三种绝学嘛,他除了知道这些都是很深奥、很厉害的学问以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而说到华悦嘛,相处的时日虽然也不短,但叶君行也只知道他武功很高,至于鬼谷子传了他哪种绝学,叶君行倒也从未听到提过。
司马源见他面露难色,心中大为不解:“在下所问是否有不妥之处?”
“没,没,没什么!”叶君行赶紧解释,心里已决定暂时应付过去,“我学的是法家之学,华悦学的则是纵横学,只是我们学艺不精不想让人知道,担心有损师父的威名!”
说完这番话,叶君行刚刚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却见司马源又要开口,忙抢先一步说道:“司马兄,那天夜里我曾听那刺客自报名号,什么黑鹰邓飞,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司马源原想多了解一些关于鬼谷子一门的事情,以利于暗中寻找鬼谷子,正要再问下去,不料叶君行已是先他开口。
司马源想想自己方才已问了人家不少问题,若再错过话头继续追问不免有些无礼,当下便回答道:“我对黑鹰所知不多,只知道它是秦国的一个秘密机构,专司收集敌国情报和渗透、刺杀与秦国为敌的势力或个人。黑鹰成员皆是秦军百里挑一的猛士,而其中有七个武功极高的人颇受秦王倚重,被秦王封为七战鹰!”
“不知道邓飞和那个铁甲人是不是七战鹰的一员?”
“邓飞自称雷鹰,又称呼铁甲人为五哥,我猜测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战鹰成员!”
叶君行忆起当日的惨烈搏杀,心头不由砰砰直跳:“秦王手下有这么厉害的高手,难怪秦国会那么强大!”
“是啊!秦虽为虎狼敌国,但不可否认确实是人才济济!”司马源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又说道,“这次若不是有君行你在,只怕东主危矣!”
“这次的情况虽然凶险,但老东主毕竟是安然无恙。等回到大梁总社,让护卫们多加留心保护就是,难道司马兄还是放心不下吗!”叶君行估计他还是担心白霖的安危宽慰道。
“是啊!”司马源又叹了口气说道,“四大护卫一夜之间全部战死,三十名精锐护卫几乎伤亡殆尽,我担心即便回到大梁总社,如果秦人再次行刺,恐怕凭总社护卫难以抵挡啊!”
说到这里,司马源忽然向叶君行正容拱手道:“商战大事要紧,启封分社又担重责,护送东主至大梁后,源就要赶回启封。叶兄武艺高强且智慧超人,眼下大梁总社虽也有一二高手,但能与秦国高手一战的却只有叶兄一人而已。司马源在此拜托叶兄,请尽量维护东主周全!”
自插手白氏与秦国之间的恩怨以来,叶君行不仅同白霖等人的感情日渐亲近,与白氏族群的关系亦与日俱增。
而且上次在魏风楼中,白霖当众声明叶君行是其学生的举动,使得叶、白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更一步的微妙深入。
事后叶君行静心细思,也觉得自己与白氏的纠葛如此深入下去,只怕迟早还会有更大的祸事降临。
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明明知道秦国一统天下之势不可逆转,却偏偏造化所弄,一路走来被形势逼迫的仍是一步步走到了秦国的对立面。
如今,自己不仅两次阻止了秦国对白霖的刺杀,还顺手砍了嬴政的一只战鹰,最后还以白霖弟子的身份参与到商战攻秦的谋划中,只怕秦国的黑名单上“叶君行”三个字已是榜上有名了,即便自己现在想要顺应大势加入秦国,恐怕也是绝不可能了!
叶君行面对司马源的重托,心中既有被人信任倚重的感动,也有无法言明的无奈,当下轻叹一口气拱手道:“请司马兄放心,我会尽力保护老东主的!”
“既得叶兄一诺,拜托了!”司马源再次拱手。
“司马叔叔,你和君行聊完了没有,我们都快饿死了!”白冰羽掀开马车窗户的棉布帘,探出头来笑吟吟的说道。
“少小姐饿了啊!司马叔叔疏忽了!”司马源呵呵一笑道,“请少小姐稍待,官道驿站就在前方不远,司马叔叔出钱请少小姐饱餐!”
“嘻嘻!那可要让司马叔叔破费了!”白冰羽笑着说完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司马源和叶君行相视一笑,二人皆是猛然扬鞭,催马加速向前飞驰,转眼间便与马车拉开了不少距离。
但白老爹可是车技纯熟的老驭手,只见他马缰轻抖,长鞭猛甩,两匹聪颖的骏马立时领会了主人心意,八只马蹄同时猛然加速,当下马车便犹如生出翅膀一般“飞”着追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