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一个月里,叶离都躺在军营里养伤。而孟旸也因此在军营里陪了她一个月。而他们俩的日常嘛,除了那么片刻能正常地说几句话外,其余时间基本都花在了拌嘴这件事上。
所以叶离有时候都觉得,她这三寸不烂之舌是不是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这一个月的时间,在孟旸的精心料理下,她身上的伤也总算都尽数痊愈了。连着她脸上的那道浅淡的疤也因孟旸的妙手而一并褪去了。
这一个月过去了,也就意味着离她启程去邺城的时间就不远了。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一个月前向成帝提出的那番请求,虽说是她迫不得已才使出的保命符。但一旦得手,她的地位也自然能够回升。
这是目前能够最为迅速恢复她此前在晋朝中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实力的有效手段。但石赵皇宫一行,却并非她所说的那般轻巧。
石虎为人刚愎自用,性情极为狠虐多疑。他的身后,纵是太子石宣也很难保证他百年之后的王位一定就会落到他手里。
而石虎本人在夺位的时候就已留下斑斑劣迹,他的那些儿子们,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必趁此机会,他的那些儿子们定会为了他的宝座而开始一系列的明争暗斗。虽然现今对于石虎的病情还没有个定论,但是此次石赵皇宫之行怕会是困难重重。
此行能顺利完成任务最好,若是失败了话,恐怕他日在这晋朝中就没她的立足之处了。所以这次,她只能容许自己成功。
至于孟旸么......叶离想着也觉得头疼。以他那性子,这次要是想甩下他直接走人的话,貌似有点困难。但是这次行动带着他又着实不方便。趁着还有几天的时间,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把他忽悠过去。
就在这时,孟旸端着一碗药,掀开帐帘进来了。
叶离听着动静转头往门口看去,尤其是在看见他手里的那碗黑漆漆的药汤时,小脸不由得皱成了一团,“我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把这药停了啊?”这一个月来三餐都要跟这药打招呼,她能够坚持一直喝到现在已经是她最大的极限了。她现在对这药实在是已经反胃了,再喝下去她会吐的。
“不行,这药可是爷花了心神给你配的,别浪费了。况且你身上因为之前还留有缺陷,要是不好好调养的话......反正爷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个爷们就喝了,别唧唧歪歪了!”孟旸把药往她面前一送,面上还是一副一如既往的嫌弃表情。
闻言,叶离倒是乖乖地闭了嘴不再发牢骚了。像她这样的一副身体,确实没有任性的资格。
端过药碗,叶离皱着眉仰头就将药一口气灌下了。那滋味儿......怎么今天的药感觉起来苦了好多?
“姓孟的!你小子是不是又往我药里加黄连了?!”这家伙,绝对又是在报复她!
孟旸被她这么一吼,眼神飘飘悠悠地,然而还是一本正经道,“见你这几天火气有点大,给你降降火。”
叶离怒瞪着他。他最好祈祷她有一天不会让苏木放蛇咬死他!
不过生气归生气,还有正事儿在前头,她不能给忘记了。于是在怒视他片刻后,叶离便不动声色地将怒气尽数收敛了起来,然后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问道,“你这次出来多久了?”
孟旸假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问,“什么出来多久了?”
“我记得自上次你出谷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吧?”叶离勾唇,眸里跳跃着几分算计的亮光。
孟旸有些心虚道,“那又怎么样?”
“据我所知,老谷主只了给你四个月的时限吧?如今已经超时两个月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叶小离 ,你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你知不知道?怎么?用完了就急于把我给一脚踢开了?”孟旸听她这语气就生气。她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超时留在这儿的这几个月,她早就要去见阎王了好吗?如今病一好就要赶他了?这家伙敢不敢再没良心一点?
“其实你呆在这里爱呆多久我是没什么所谓的。只不过,我说过,我的事不想让人插手。如果你不想我把你的行踪暴露给谷主的话,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叶离随即正色道。
孟旸听她这么说,自然是想到了一个月前她向晋帝求请的那件事,“爷也说过,今后你的行动除非带上爷,否则就哪里也别想去!”
“孟旸,我是认真的。这也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我带你出谷,给你自由,而你负责治我的病。除此之外,你我俩不干涉。而且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事,不论是谁,就算你也不能。”她容许与人共富贵,但不许别人陪她历生死。她一向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还是这比千金还重的人情。
“叶离,”当孟旸郑重其事地喊她全名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的生气了,“你到底是真的没心呢,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薄情之人?到了现在,你我之间难道在你眼里仅仅只有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是,你我是说好了不会干涉对方,但我问你,如果我有一天身临困境,你会不会出手帮我?就算我也与你说了这般的话?”
叶离心里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但是她清楚自己不能这么答。
“不会。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况且你有事,你身后还有一堆人等着给你处理麻烦,你觉得我有插手的必要吗?况且,咱们有言在先,互不干涉。”叶离冷声作答,面无表情道。
“呵,算我孟旸白瞎看错人了!从今日起,你我就此一刀两断,以后就算你死了爷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叶离这个死女人,真真是气死他了!绝交,这次一定和她真的绝交!不让她吃点苦头,这家伙是永远不会长记性的!
语毕,孟旸果真就甩袖离开了帐营,这一走,便真的是直接离开了军营,再无回头之势。
看着孟旸离去的背影,叶离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这次她把孟旸气的不轻,估计接下来这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是绝不会再搭理她了。如此一来,就足够她去把手里的事做完。在这之前,得让孟旸先记恨她一段时日了。
孟旸走后不久,桓温便走了进来。
“将军,卑职方才见孟大夫气冲冲地离开了军营,他没事儿吧?”虽然知道这两人天天吵架,但是也不见得孟旸他有像这一次这么生气过。
叶离默叹了口气,道,“先别管他了。对了,上次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前不久她让桓温帮她去求王羲之的墨宝,以作为这次前去叶家祝寿的寿礼。她知道叶老太爷如今年岁已大,已经不再看重那些金银珠宝了。而他老人家从年轻时就喜欢收藏一些字画,尤其喜欢王羲之的作品。只不过王羲之志向高洁,一向不喜像他这样的士绅富豪打交道,所以他老人家至今也未能如愿求得一幅他的真迹。
所以,她便想借着这样一份特殊的礼物来一博他老人家的欢心。于公她想借此让他高兴高兴,也算她的报答。于私则是借此向叶家表达晋朝的友好之意,这便于叶家势力拉向晋朝这一边,而她也好凭此完成成帝交代给她的任务。
“东西早已备好。”桓温道。
虽说只是一幅字画,可要劝服王老动笔可绝非易事。若不是恰巧知道他近来喜欢上了兰草,他想着可以投其所好的话,恐怕还真的没辙。而他便因此下令让人从各地收集来了不少珍贵品种,让中间人经手,以此作为交换,于是才要到了这一幅字画。
“那就好,即日起便让手下的人帮我把东西准备好,明天,我便启程。”此去邺城正常的话有十天左右的路程,而叶老太爷的寿辰就在七日后。所以这一路上,她是没什么时间可以耽搁了。
......
第二天一早,叶离便出了城门。因为时间紧迫,事又特殊,她就没让人陪同她,便独自上路了。
而孟旸昨天离开后,则在城头上呆了一宿。第二天顶着一副熊猫眼,站在城墙上,往下一看,无意间就看到了正离城而去的叶离。于是他便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瘦弱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为止。
随后,他便翻身下了城头,隐入人群,往着城郊外赶去。
虽说叶小离那家伙没良心,而昨天他也是把话说绝了,但就这么让她独自一人去闯邺城的话着实危险太大,他不放心。所以他得让手底下的人暗中跟过去才好。
至于他么,老头子那边已经让人带话过来了,要是他还继续呆着,估计到时候那老家伙会把手伸到她那里去。所以他还是先回一趟谷里,把那老头安抚了再说。
只希望她此行不要出什么变故才好,不然的话,他会自责到死的。
而叶离自出了建康,便一路北上,马不停蹄地往着邺城赶去。本来十天的路程,硬是给她缩成了五天。等她到了邺城之后,途中已换下了三匹良驹。
来到城门口,看着城内繁华的景象,叶离倒是不由得对石虎的治国能力颇有些感慨。
邺城西靠太行山,南邻黄河,是中原地区通往冀州以及渤海塞外的要塞。自三国以来,邺城在曹操手中变得雄伟壮丽,特别是沿着西城墙修筑的三座高台,可以远眺西山峰峦,近观漳河流水。曹魏建立后,邺城则一直由重兵镇守,历来被视为沟通南北的重镇。①
自打石虎定都邺城之后,为巩固其统治,便吸收了许许多多的边塞异族做盟友。为了营造邺城的帝都形象,石虎不惜花费大量心血,下令将古都洛阳的巨大铜像搬运到此地。巨大的铜鸟兽、人物和神像被其尽数掠回邺城。②{注:①②两段引述材料皆出自百科。}
可以说,如今的邺城差不多积聚了半个北方的资源,论其富有程度,怕是连建康也难与之相比。
所以才说这朱门酒肉臭。邺城的这番景象,除石虎颁布的一系列治国政策外起到的作用外,其余的怕都是用生灵的血肉一点一点堆砌成的。
在城门口稍作停歇,随即她便策马进了城。
与别处不同,邺城的大街上随处都可见高鼻、深眼、鬈发、白肤的异族人。他们也与城内的汉人无异,有着沿街做着小本生意,有的则携妻带儿的出来游玩。这是在别处汉族政权辖区见不到的。
叶离牵着马缰沿街走着,时不时会停下来看一看街道上胡人卖的小玩意儿。这些虽不像汉族工艺那般做的精巧,但却别有一番异族风味在里头。
以前虽去过很多地方,不过所到之处,胡人的身影一般只能在奴隶市场里见到。在自由空间里见到的要么是汉家士族的家奴,要么就是沿街乞讨的流民。能像眼前这般与汉人做到平起平坐的,恐怕也只有邺城了吧。
不过她倒觉得这样挺好的,不论胡族汉族,都同为人身,既然如此,确实不该有划分三六九等的标准存在。虽然现今这个世道,人们往往在看人的过程中,总是会下意识的将人划分出等级来。
其实在叶离眼里,人.本就无贵贱之分。人们的社会地位或许有高有低,那也不过是各司其职,各安所命罢了。没有人会长期居于原地不动,就算是这个严密的阶层,也迟早会有变动更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