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季渊仿佛觉得他与叶离之间的距离从来就没有拉近过。就算这些天以来他一直缠着她,就算他总是借机掺进她的生活里。可是每当他想要尝试着与她交心的时候,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让他无法接近她半分。
之前他自以为是的认为,就算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七了,只要他持之以恒的守在她身边,就一定有办法把她心里的那块坚冰化开的。可如今看来,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
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叶离本就不是寻常女子,她身上所背负的事情太多太多,而他此前的做法却像是在给她强套一些东西。他错就错在用世人的眼光去看待她,错在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做到和她相认,就连追求她都是用着这么一个假身份,他还妄想她会对此有所反应。看来,果真是他想太多了。
他总想着需要给她一些时间去理清自己的内心所想,现在看来,真正需要时间去理清楚一些事情的人该是他自己才对。
眼见着叶离的身影逐渐在他眼前消失,他也没出言阻止。在原地驻足良久,在想清楚了一些事后,他这才迈开步子往山下走去。
等他下了山,已经是黄昏了。原想着去将军府蹭住的他,在这一行之后却没了再继续缠着叶离的念头。他并非打算放弃,只是他想清楚了,或许真如叶离之前所说的那样,在这么纠缠下去到最终只会徒惹她反感而已。
回去的一路上,季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
而原先随他来建康的季遥等人,因为他事先的安排,所以就候在客栈里待命。
季遥这一天都呆在这客栈里,因为季渊事先的吩咐,他就哪儿也没去。这一天光是闲待着都能把他闷出病来。
见季渊这会儿回来了,他刚想向他求请放他出去溜达溜达,可在见到他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后,他又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季遥跟着季渊从小一起长大,他和季渊之间的关系就像常德和慕容恪的关系一样,虽是主仆,却实如兄弟。所以他才敢这么无所顾忌地打趣他。
闻言,季渊忽而长叹一声,随即在季遥疑惑地注视下开了口:“季遥啊,你有过喜欢的姑娘吗?”
见着自家公子忽而变得严肃地表情,季遥还以为他有什么要吩咐。可听他把话说完后,季遥俊秀的脸上瞬间多了苍凉感:“曾经有过,不过后来看着那姑娘嫁了人后就再也没了。”
谁没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啊。可他这颗心还没等狂起来,就因为面前人的缘故,最后狂到半途就没后续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公子,只是当时那个姑娘错以为他和公子间有什么,因此没多想就拒绝了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表白。当眼见着她投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他之后就没想过再去喜欢别人。
而这些年来,跟着手底下的弟兄到处奔波着,他逐渐地也就没了心情再去考虑那些了。
等他感叹完自己以前的感情经历后,他才忽然惊觉起他家公子刚才说的话。
他这好好地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公子开始喜欢女人了?
原先季渊也只是想随便问问,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供参考的,可在听完他的话后,他不由地失望地摇了摇头:“算了。”
见他这般反应,季遥不由地戏谑道:“公子你这是看上谁家姑娘了?”
“这你就别管了,说了你也不懂。”季渊懒懒地睨了眼他,摆了摆手,随后就起身回了楼上的房间里。
季遥见他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直道奇怪。公子向来都不是这种会为某些事情烦心的人,这次该不会真是打定主意要定心了吧?可又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他思忖了一会儿,忽而有些惊诧地抬头看了眼楼上紧闭的房门。
之前就有传言说公子看上了人叶将军……这传闻该不会是真的吧?
然而季遥心里所想的叶将军叶离,现在还在宫里头应对着成帝的盘问。
叶离从枫晚亭回来将军府后,连碗热茶都没喝上,就被前来通传的太监领到了御书房。而等到了御书房后,便见成帝司马衍摆着一副阴晴不定的脸坐在御桌前。除他之外,御书房里还有韩琦一人。
“……末将拜见吾皇。”进来后,叶离先是屈膝向司马衍行了个礼。
见她进来后,司马衍也没急于开口。他长指轻叩着桌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道:“叶离,你胆子还真大。”
闻言,叶离顿感一头雾水。可不过片刻,她也就反应了过来。
“请皇上明示。”想来成帝是想要追究早上她做伪证的事情吧。
“早上那名狱差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朕就不在多做追究了。三个月前在棘城的那场战役中,你到底做过什么,你还是自己说吧。”
这件事他还是从孙志同那里旁敲侧击得知的。他原先只以为叶离此去棘城只是单纯地为了打探消息去的,却没想他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竟不惜勾结密云一带的山贼。官匪相勾结向来是大忌,而他这么做的居心实在让人生疑。
“皇上可是从谁那里探得了一些风声?”她在棘城做了很多事,但每一件事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她不能确定成帝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朕是在问你!”见叶离都到这个时候还不打算跟他坦白,他多少对他有些失望。
再决定启用叶离之前,他其实反复思虑了好几遍。原先他以为只要抓着他的短处不放,他就该知道这朝堂并不是他可以任性妄为的地方。可现在看来,他仍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
“末将不知皇上想要问什么,也不知皇上又想知道些什么。”面对司马衍含怒的双眸,叶离把头复又压低了几分。
“朕问你,原来密云山的那些山匪与你是何关系?”
“皇上觉得末将与他们又该是什么关系?”司马衍问到这里的时候,叶离心里也有些头绪了。
她与穿云寨一众的关系隐秘得很,若非之前那次慕容皝派人前来攻寨的话,她的身份也不会暴露。可就算如此,知道她和穿云寨一众关系的也只有寥寥几个人。所以,司马衍之所以会有此一问,怕是有人向他泄密了吧。而那个人若非慕容皝,便就是孙志同了。
“叶离,你别挑战朕的耐性。”司马衍看着叶离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似乎又看到了当日从邺城回来的他一般。
闻言,叶离冷嗤了一声:“皇上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了,再继续问下去也只是重复那人说过的话而已。”
一旁站着的韩琦在听到她肆无忌惮地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没忍住为她捏了把汗。
“所以你是承认你和那些山匪的关系了?”按理光是凭他与山贼勾结这一条,他就可以将他定罪了。可是越查下去,他身后所有的那些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就越多。所以最好的结果是叶离能够自愿把这些全盘道出,如若不然,他也没法再继续相信他。
叶离这人能招为己用便好,若不能,就只能将他除去了。
“末将与任何人之间的关系永远只有一种,那便是利益关系。这种关系也包括末将和皇上之间的君臣关系。皇上既然选择‘利用’末将,若做不到‘点到为止’的话,末将怕是也很难继续和皇上合作下去了。”
说着,叶离抬眼看了下一脸阴沉的司马衍,又道:“皇上虽为九五之尊,但也须知适可而止。”
她是答应过为他效命,可不代表她会甘心成为他的傀儡。他若妄想操控她,她也不介意和他撕破脸皮。反正她从不畏死,除非她故意为之,否则他根本抓不到她的短处。
之前与他的那次谈判不过只是她为保命的权宜之计而已,她向他服软,并不是因为她怕死,而是因为她暂时还不想死。
虽说她可直言道出,但以成帝的为人,像这样的盘问,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想完全掌控她,可她并不想被他操控。
她知道像这样肆意妄为地挑战一个天子的权威是很冒险的一件事,但是成帝既然想要让她帮他达成一些目的,她就该让他知道自己的底限到底在哪。否则,他便会越来越过分的。
“朕允许你肆意妄为,但前提是你的绝对臣服。若非如此,就算折断你的双翼,朕也在所不惜。叶离,你别把朕对你的纵容当成你放肆的资本!”见她妄图用那种平起平坐的语气跟他商谈,这让他觉得自己的天子权威受到了挑战。
帝王之威绝对不允许受到丝毫的侵犯,若是有了这么个开端,日后他若想再树威信,就要付出比今天多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价。所以叶离要是再这样下去,他也只能选择舍了这枚难以操控的棋子。
“末将做事,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末将如今之所以还跪在这里,还在这里喊陛下一声皇上,那只是因为这是末将身为一名晋人的所该做的。皇上若是想折断叶离的双翅,叶离自然不惧玉石俱焚。皇上所说的,正是叶离想对皇上所说的。若皇上妄想将叶离变成一个傀儡,还请皇上尽早断了这门心思。叶离虽不向往绝对的自由,但也决不允许被任何人禁锢。”说这话时,叶离双眼凛然,不见一丝惧意。而她原先弯着的后背,现在也挺直了,如同松柏一般。
她可以暂时装作臣服,但是做不到绝对臣服。“臣服”两个字本身就是枷锁,一旦被套牢,她便注定会成为别人的走狗。而她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种失去主见的走狗。所以,她必须让他知道,别试图用那种威胁和恐吓的手段迫使她低头。
语毕,司马衍便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指着叶离,怒目而视道:“好你个叶离,枉朕三番五次给你机会,而你却这般不知好歹。既然这样,朕就如你所愿!”
他知道叶离是个硬骨头,可是他却没想到他的骨头可以硬到让人没法撼动半分的地步。人有弱点和软肋才好掌控,可叶离却像是一块野地里的顽石一般,别说软肋,就算是弱点他也找不到半分。
所以这样的人,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便只有摧毁之。
思及此处,他便冷下了脸来:“韩琦听令。”
“臣在!”闻言,韩琦便单膝跪下。
“叶离勾结外敌在先,如今无视帝威出言顶撞,罪加一等!现剥夺他的官衔军品,打入死牢,秋后问斩!”语毕,他又试图从叶离脸上找点端倪,可是至始至终,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这让司马衍觉得很是挫败,挫败之后,他心头更多的还是气闷。
他是气叶离这般的不识趣,也气对此无可奈何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