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牢中的叶离只一心等着死亡的来临。虽说死对于他来说很容易,如今他只需咬断舌头就可超生。可人性深处都有弱点,没有人会轻易地对自己下手,除非万般不得已。
在被俘之前,叶离的求生意识强到惊人,就算如今已没了生的念想,可在内心深处,他仍存着一丝生的希望,可他却不自知罢了。所以这也是为何,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自行了断,却偏偏还要借助他人的手。因为他,根本无法做到自裁这种决绝的事。
而相对于叶离的一心求死,却有人为了他的生而苦苦坚守——
夜里下起了雨来。
雨水打在书房外围栽种的草木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书房门口,慕容恪在雨里跪着,面色苍白地苦苦坚守着。
雨水顺着他的面庞缓缓滴下,从书房里透出的烛光,熹微地映照在他的因虚弱而显得苍白的俊颜上。
肩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湿。好不容易止住的血液,又伴随着雨水渗了出来,染红了肩上白色的纱布。
雨水顺着脸颊滑进了他的双眸里,可那双褐色眸子里的决然却没因这雨而淡去半分。
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感,慕容恪咬着牙在雨里挺直了背,任由雨水击打在他身上,他也绝不动摇半分。
书房内,慕容皝听着书房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耐不住心思,走到了书房的窗口边。透着窗儿往外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此时还跪在雨里的慕容恪。
见此,他的眉头就皱得打成了一个结。
这时,邵旻进来了。
“微臣拜见王上。”邵旻单膝跪地,看着窗边站着的慕容皝,又想到外边雨里跪着的桓郡王,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王上明明心里是担心的,可却总要在人前表现出一副冷血无情的样子。逼得这些王爷们对他心生畏惧,他作为一个父亲,心里真的会感到畅快吗?
闻声,慕容皝忙敛去了眼里的担忧之色,随即回了座上,向邵旻问道:“虎牙狱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邵旻摇了摇头,道:“那叶离嘴紧得很,打得只剩半条命了,还是什么都不说。”
闻言,慕容皝瞬间脸色一寒:“那就继续用严刑逼供,打到他说为止!”他可不相信,叶离那样自私怕死的人会为了那于他无益的晋国的军事秘密而死守着不松口。
“可继续加以严刑的话,恐怕真的会把他打死……”邵旻汗颜道。
虽说今日在牢房里他故意作狠,那也只是想让叶离生惧,好让他快些把秘密吐出来。那一百二十鞭,一个正常男子都未必受的住。何况他如今已生生接下了那样的重刑,再打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他就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
“那便打死好了!孤王就不相信了,区区一个叶离能够奈何得了孤王!”虽然他也知道杀了叶离之后的事情会变得更麻烦,但是他作为一方之王,怎忍受得了叶离那三番四次的挑衅?
“是……”
邵旻觉得那叶离还真是个人物,居然能够把王上气到这份儿上。
他又看了眼门外,看了眼摇摇欲倒的慕容恪,随后转头,小心地试探道:“那郡王爷呢?他身上还有伤,眼下在这雨里又跪了这么久……”
“找个人把他敲昏了带下去!”慕容皝不耐道。
虽然他不满慕容恪今日所为,但他也知道,他还有伤在身。加之今日他在门外已经跪了那么久了,想必身子也到极限了。在这么下去,万一有个什么事,他也不好向那人交代。
“是。”邵旻这才退下。
……
当夜里,叶离就发了高烧。恍恍惚惚之间,他好像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打死他!贱人生的贱种,难怪就是一副贱骨头!”一身穿着华丽衣裙,脸上涂的五颜六色的少妇,指挥着手底下的丫头们拿着棍棒,用力地往地上的一个身着褐色短衣,身形狼狈的小孩的身上打去。看上去,这小孩不过只有六岁,也难为了这些人,竟能对这样小的孩子下得去手。
谁想,那孩子竟像只小狗似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是护着宝贝似的,将一包药材紧紧的护在怀里。
对着那些人的打下的棒子,他用背生生地挨下了。出人意料的是,这孩子竟迟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等到那妇人觉得打的消气了,才叫底下的人住手。
而那孩子,也在猛吐了一大口血后昏死了过去。
见状,一胆小怕事的丫鬟不由惊呼道:“夫人,这……这小贱种该不会被打死了吧?”
那夫人轻睨了她一眼,冷声道:“瞧你就这点出息!打死又怎么了?死了还省了我府里的粮食呢!”说着,她就指派另一个胆子比较大的丫鬟,道:“把他给我丢到后山去。”
“可是夫人,万一到时候老爷发现了怎么办?”那丫鬟觉得有些不妥,于是问道。
那妇人闻言,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这贱种生来八字与老爷相克,如今我把他处理了,老爷还该谢谢我呢。再说了,老爷早就盼着他死了,只是不好出手而已。如今这般,老爷正好了却了一桩心事而已。”说着,她有些不耐道:“动作快点儿,要不然后山的狼群就要出来了,到时我可不管你。”
“是。”见此,她还有什么说的呢?只得照做罢了。
她用麻袋把他装了,扛着他到了后山。见四下没人,就赶紧找了个坡子,把麻袋推了下去,然后就赶快跑了。
那麻袋滚下去后,坡下随即就发出了一声痛呼声:“哎哟,谁这么缺德啊!”
原来那丫鬟在丢麻袋的时候,坡下有一少年正在临川钓鱼。谁曾想山坡上忽然滚下来一个东西,吓跑了好不容易聚过来的鱼群不说,还撞的他险些滑进了河里。
许是方才那丫鬟做事匆忙了些,没把麻袋口绑好。等袋子滚到一般的时候,那口就松了,随即,那孩子的身子也就滑了出来。
少年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就见到身后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吓得他浑身僵硬地不敢动弹。
“咳咳……娘……”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地上的那具“尸体”说话了,让他误以为这是诈尸了。
可不出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诈尸,只是这人没死而已。
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少年心想,恐怕又是哪个大户人家,把玩的快死了的娈童扔到这荒野来了吧。
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见到一两次他还会觉得残忍、不可思议,可见多了,渐渐地也就有些麻木了。
这样一个世道,连人都能相互易食,街上的角落里时时都有易婴而食的乱象发生,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算这个家伙运气好,能在活着的时候碰着他,他也就发发善心,捡他回家吧。
结果,本来是要钓鱼回家的少年,却“钓”了这么一个活人回家。
“娘,我回来了。”少年回到家里,往里头喊了一声,随后就将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谨之,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随之,里屋便出来了一个身着粗布衣裙的美妇人。这美妇虽穿着寒酸,却自有一种雍容娴雅的气质在身,举止投足之间倒不像是普通贫妇人。虽然她的双手已满是粗茧。
少年安置好那孩子后就从屋里出来了。
妇人在看见他身上的血迹后,一时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谨之,你这身上是怎么回事?让为娘看看是不是受伤了。”说着,她忙将少年拉至身前,仔细地给他检查。
“娘,这血不是我的。是我刚才在钓鱼的路上捡到了一个受伤的孩子,然后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少年忙拉住妇人的手,道:“那孩子现在在里面呢。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身上的伤,这就来找您了。”
妇人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当她听到有人受伤了之后,便忙拉着儿子进了屋里。
见着床上那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孩子,妇人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啊。”
如今这世道已经变了,变得面目全非的。像这样的孩子,本该享受着双亲给他的关怀,却早早地承受了本不该属于他们的残忍。
“你去打盆水来,为娘回屋里给他拿点伤药出来。”说着,两人便出了屋子,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等妇人拿着伤药和干净的纱布进来后,少年已放下了水,在一旁站着。
妇人蹙着眉头,拿着干净的布把孩子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拭去。随后拉过他的手,想给他把把脉。
许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他身上的伤吧,还没等她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那孩子在昏迷中就低低地喊疼。
妇人秀眉一皱,伸手撩开了他的袖子。
只见那一条白嫩的手臂上,此时竟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紫黑色淤痕,而她也看得出这上面的伤是新旧交加的。
于是,下意识的,妇人又解开了他身上的衣物,随后便露出了与他手臂上同样“精彩”的上半身。这一幕切,别说她看着不忍,连自以为对这世道的乱象已经麻木了的少年,见此也不由得倒抽了口气。
这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对一个孩子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啊。
母子二人内心同时感慨道。
于是妇人干脆也就一并将他的裤子也退了去,可在看见“他”身下的……之后,瞬间用“他”的衣物把“他”的身子盖住。
少年因为视角的缘故,只看得到那孩子的上半身,所以并不知道他的娘看见了什么,更不知道娘她为什么要把那孩子的身子用衣物遮住。
“娘,你怎么了?”少年见此,不解地问道。
“这是个女娃娃!你还不赶快出去?”妇人道。
闻言,少年面色一囧,赶忙退了出去,走前还不忘把门关上。之后,他就守在门外,等着他的娘吩咐了。
处理这孩子的一身伤很是费力,等到将她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外边儿的天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