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叶离颔首道:“据叶离所知,凉国国主张骏已经和石虎取得了同盟之谊。虽说代国政权刚建立不久,但动机仍不明确。若是赵这时能抛出诱饵,与代王拓跋什翼犍联盟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皇上想必也能明白。不过石虎现今似乎没有意愿联合代国,且就先放着。”
说到这里时,叶离又拿出数颗白子。在代表赵与段辽的两子间连出了一条线,又道:“之前棘城一战,石赵大败,并且石虎也因段氏的中途反悔而与段氏反目,而段王孙也是因此才入赵为质。
此后,段王孙被燕人解救,这样看来,段氏理应会因燕的恩情而与燕结盟。而这代国也算与燕互为邻邦,若是燕王有意拉拢,那么将形成燕、代、段氏三方对抗凉、赵两国的局面。这样一来,在北方,占据有利局势的该是燕。
而南方的晋、汉两国,不仅远离北方战场,而且也与辽渤之地的燕相距千里。如果燕有意与赵争锋,那么他最先联合的该是段氏与代国。可他偏偏没有动静,还派使臣不远千里地来到建康,就是为了相商和谈一事。皇上有没有想过,他此次和谈的原因是什么?他和谈的目的又到底何在?”
听她一番话,司马衍沉吟良久,语气有些凝重道:“燕王此前和谈的目的是为了结束两方对峙的局面,以熄连月来狂烧的战火,也是为了两方能够止一时干戈,以换来两方暂时安稳发展的局面。而我朝经元月的那一场战役,已经是元气大伤。虽然不愿承认,但在作战方面,我朝确实是不尽人意。所以此次燕方面一说要和谈,朝中的主和派便都纷纷出来发声了。”
司马衍叹了一声,又道:“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的和谈都是为了两方能够得到安稳发展,也都是两国百姓所希望看见的局面。所以……”
“所以皇上是认为燕王此次和谈的目的只是为了促进两方的发展吗?还是说他有那个仁心会顾得上百姓的意愿?”
叶离知道司马衍的意思,但是她更清楚慕容皝的为人:“慕容皝从不是那种良善之辈。而且现在北方又处在极大的动荡之中,燕王现在就算真有什么目的,也该是为了保住和壮大自己的政权为主要出发点吧?”
“所以你是想说,燕王和谈是另有目的?”经叶离一番分析,司马衍也确实对慕容皝此次和谈的目的有所怀疑。可如他怀疑慕容皝的居心一般,叶离之所以有这番推论,恐怕也是他自己猜测出来的结果吧?
“是。此前叶离还有所怀疑,可是在想到了一件事后,便就确定了下来。”
“何事?”司马衍问。
“燕使这次南下除了和谈外,他们还在暗中找寻前辽东王慕容翰的下落。”
之前赵与凉国突然结盟的事情就让她觉得很是奇怪,但后来想想,石虎兴许只是因为战败后继续补充元气,所以才将凉国拉拢了过来。可是在段王孙被慕容恪截走后不久,燕方面就发出了要和谈的声音。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照理说,慕容皝要是借段王孙与段辽讲和,想必段辽也愿意和燕结成同盟的。可是,至今为止,都没听到过燕与段氏要结盟的消息。相反的,慕容皝却在这个当头向晋求和,这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慕容皝好不容易才独立出晋的统治,眼见自己的事业刚有起步,若非遇到天大的难事,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向晋讲和的。更何况这些年晋在与燕作战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讨过一丝的好处,以慕容皝的为人,又怎可能轻易地向晋这个败者低头呢?
所以,她便可断定,慕容皝之所以这么反常,定是因为他遇到了困难,而那困难定和段氏或者石赵有所关联。
因此,她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推论。慕容皝这次遇上的困难,或许是石虎在从中设好的一盘局。
之前在棘城一战的过程中,石虎战败或许只是个假象。他造出这个假象的目的就是让那些早前那些想依附他却又没有底气的小政权趁此机会与他结盟,如此这般,所获得的最终效果与他那所谓的“元气大伤”相比,或许还是得大于失。
而以段辽那反复无常的个性,他既然做得出中途易辙的事,也就做得出在接回段王孙突然语言翻脸的事情。毕竟在他眼里,他孙子之所以会出事,也都是慕容皝间接造成的不是?
如此一来,燕的处境便就一下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所以慕容皝这才想到了要与晋和谈,才想到了要找回他那个失联已久的战神王兄慕容翰。
“所以叶离便想,慕容皝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常的行为,便可能是因为他遇上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难题,所以他才不得不向晋请和。而这个难题,如若叶离所推断的事情为实的话,那么就是燕现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而慕容皝为免亡国,所以才想向晋请和,而他为的就是想在这夹缝中求生存。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他为什么在看似占据有利局势下还要想晋请和,为什么还要在四处寻找那个失踪已久的辽东王。因此,叶离便推断,让慕容皝陷入此番困局的背后推手,就是石虎。”
“你是想借此告诫朕,让朕最好不要答应此次的和谈是吗?可就算事情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又如何?”说着,司马衍便就伸手在棋盘上移了几颗棋子:“你可有想过,如若燕被赵所吞并了,这样一来,便就形成了南北两方两者并存的局面。以石虎的野心,他必将在吞并燕之后再向晋一举进发。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必不用朕说你也该知道。”
这叶离自然是想过了,如若她不是顾及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当初棘城一战她也不会插手助慕容皝退敌的。可后来她也想了,那也只是在北方政权团结一致下才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上也该知道,北方政权四分五裂,但每个政权都各自为政。他们只是看重一时的利益才抱团取暖,一旦利益发生冲突,便就会开始内斗。这样的情况,在北方的土地上总是周而复始的上演着。更何况如今代国也在日益强大之中,谁也难保它会成为下一个燕国。
而我朝南方各地水旱灾害层出不穷,又经元月一场败战,现正处人力凋敝、国库空虚的时候。而且近来各郡包括城中的流民数量都在与日俱增,皇上也是整日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我朝的事尚未解决,此时若还插手别国的事,到时候唯恐会爆发出更大的祸端。所以叶离恳请皇上,作罢和谈一事!”说着,叶离便退后一步,单膝向司马衍跪下,面带请求道。
“朕意已决!再者此次和谈已成定局,若是朕突然反悔,你要教别人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朕治下的这个皇朝?”或许叶离此般考虑也在常理之中,而他也在答应和谈的时候就已经预料过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新政必须实行,为了将新政推行下去,他必须这么做。
虽然此般做法很冒险,但是不借此机会,他就没法脱离那些旧势力的掌控。皇室的悲剧延续到他这一代已经够了,他不能再让这种悲剧般的现状继续延续下去。
“皇上……”
叶离还说些什么,却被司马衍阻止了:“你无需再说了。”司马衍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朕知道你之所以会来进劝是为了整个晋朝着想。但朕也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就算是此次燕王决意将我朝拉下水,朕也会顺着他的路子走。只有这样,朕才能借机架空旧势力在朝的权力。就算是冒着被颠覆的危险,朕也在所不惜。”
“所以皇上之所以会答应和谈,只是为了要借和谈一事趁机扳倒旧势力?”听到这里,叶离眼皮不由地跳了下。
所以她这是该说机缘巧合呢还是说撞了狗血?又或者她该不该就干脆趁此机会跟成帝说不要多此一举?
“皇上如果只是想扳倒旧势力,其实有更好的途径供皇上选择。这样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招实在是愚蠢至极。”
“你敢说朕愚蠢?”司马衍危险地眯起了双眸,但是从语气上听却听不出他有丝毫动怒的迹象。
“呃……皇上恕罪,罪囚无心之失。”跟他谈了这么多,叶离也渐渐地把原有的心防卸下了一点,所以这一不留神,就差点把司马衍当成了平常人一般对待了。
“也罢,你就继续往下说吧。所谓的更好的途径是什么?朕倒是愿闻其详。”在把叶离打进死牢之后,他就没再奢望过这小子会再次送上门来。所以他也就直接舍了他这么一条路子。眼下看来,选择舍了他而另选一条风险更大途径走,不是愚蠢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