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第二天。
任苒躺在床上,睁着干涸的眼睛。心里起伏了无数次,张开嘴巴想说无数次。那几个字说出来,那件事表达出来,太难了,太难了。
有想过告诉别人,有想过寻求帮助。可,告诉父母吗?告诉桑祺吗?不不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能。可难道就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拒绝回答下去吗?心被压地变了形,连跳一跳都很费劲。
忽然想到自己可能会怀孕,惊地从床上滑下来,仿佛真怀孕了似的,那小孩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面前晃悠,任苒吓得捂上了眼睛,以前和桑祺在一起时,是多么想要有个小孩儿,现在,不敢了,害怕了。
一直熬到父母有事离家,悄悄打开房门,看见客厅里混乱的一切,想起那天晚上临行时家里的模样,眼睛变烫,关上门就急冲冲走,快去快回。
任苒觉得自己不会走路了,两腿间仿佛夹了什么东西,疼痛、火热,又一直焦虑着,任苒生自己的气。下楼的时候一直为难自己,心里默念一千八百遍千万不要让自己遇见熟人,千万不要。可仿佛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邻居刘阿姨买菜回来,看见一脸苍白的任苒,热情地搭话,任苒不理,逃走了,对,是逃,任苒恨不能这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堪。
小区里的药店是不能去的,要是声明了自己的需求,恐怕药不仅买不到,附带的是一箩筐的问题和猜疑。任苒就像个瘸子,颠簸地跑向大街,人流东西来往,要把任苒打破。
干脆选中了一家药店,却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去。直到一个尖嘴猴腮的女人发现奇怪的任苒,走出门来,吊着细眼问,“你买药吗?”
那一刻,任苒真想逃跑,可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任苒心一横,说出了三个字,“避孕药。”任苒说的非常快,像嘴巴里含的不是话,而是一块烫人的烙铁。
那女人不知道是真没听清还是故意,“什么?”伸着脑袋问任苒。
任苒抬起眼来看她,她恍然领悟似的,“避孕药是吗?”好像她的脑子只能同时进行一件事情,想起了答案,却忘记调低嗓门,以至于引起门外几个人侧目望这看。
任苒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那烙铁转移到了脸上似的,却只能点头表示。
“呵,好,你快进来呀。”那女人胸腔里发出一声冷笑,看任苒的眼神全变了。任苒匆匆交了钱,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走出药店。几步不到,想起来钥匙落在药店柜台上,心里直骂自己蠢,但更多是想哭、大声哭。
任苒踏进店门就听见那尖嘴猴腮兴致高昂地和身边人谈论,“哎呀,你说这社会是怎么了。现在的小女生都太开放了,动不动就上床了,怀孕了,要不要脸啊。我看啊,很快避孕药就是咱店的主营业务,那些不懂事的小女生就是最主要的客户啊。”
任苒闷头拿钥匙,那女人还未反应过来,任苒已经一声不吭出去了。
那句“要不要脸啊”钻进了任苒的每一个毛孔,不敢抬头看别人,自己悲哀卑微地不如一粒尘土,只觉得全身瘙痒、难受。那时候,任苒又一次想到了死。
任苒把一整盒避孕药全吃了下去,药粒在食道磕磕绊绊,不情愿被她咽下似的。是药三分毒,想十几粒药应该可以把自己毒死了吧。可,未能如愿。
把自己关在房间与世隔绝的日子里,任苒是想桑祺的,特别无奈地想,特别绝望地想。这想是对任苒百害而无一利的,每想桑祺一次,心就被针尖刺一次,眼睛就被泪水灼烧一次,任苒渐渐麻木无痛感了,不过这才是最痛苦的。突然想起学校还有桑祺写给自己的信,请求妈妈把书从学校拿回来,当然,休学是很坚定了。
下午饭后,客厅里电视旁若无人似的播着,突然新闻女主播的声音异常严肃起来。一个农村的初中女生被学校老师一直侵犯,时间长达一年之久,但女孩一直不对任何人诉说,直到女孩怀孕,事情再也掩盖不住,女孩才说出真相。可女孩父母并没有抚慰女孩受伤的心灵,反而指责辱骂女儿,并觉得女儿丢了家的脸,强制女儿把孩子打掉,并自作主张为女儿安排了一桩婚事,男方精神有点问题。女儿不从,最终自杀而死。
任苒父母当时就在客厅,任苒竖起耳朵,听父母对此的反应。
“发生这样的事,这女生也是无路可走了。也许自杀才是她唯一的归路,谁都救不了她。”任妈叹口气。
“人要脸树要皮,脸都没了,还能活的下去吗?”任爸吐了一口烟。
新闻内容和父母的谈话,让任苒真正心灰意冷,那一刻起,任苒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死去是真正的活着,是真正的解脱。
任苒偷偷把爸爸的安眠药拿来,那一粒粒乳白憨厚的药,怎么集合起来就变得这么坏呢,一把吞下去,吞下去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任苒看着药,想起小时候顽皮偷吃了一片,结果大睡了一天一夜,任妈还因为任爸没把安眠药放好和任爸大吵了一架。
任苒闭上眼睛,温和地想:把这么多药一起吞掉,会睡很久很久,睡到再也醒不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