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陨和医生一起把青玛推到抢救室门口，护士让他在外面等候，他才松开紧紧握住推床的手。

抢救室门合上的那一刻，他有一种推开的冲动，想去抓青玛的手，怕她就这么走掉了。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做，手伸在空中，从门缝里看到她渐渐消失。

那一刻，他的脑子“嗡”地一下响起来，内心惶恐无助。

等抢救室门上的灯亮起后，石陨缓慢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他面无表情，却慌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打火时看到被鲜血染红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

试了好几次，他才顺利把烟点燃。

张旗胜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想过去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了解石陨，越是无助的时候越不愿被人打扰。

最后，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往一边走去。

他给波仔打电话，终于弄清事情的始末。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青玛逃过此劫，祈祷老天能善待石陨，别再让他承受伤痛。

回来时，石陨的烟快要燃尽，离手指近在咫尺，他神情呆滞地看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张旗胜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烟头从石陨手里抽出来，摁灭后扔进垃圾桶里。

他拍了拍石陨的肩膀，说：“放心，她一定会没事！”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

座椅背后是玻璃幕墙，里面用不锈钢栏杆隔着。石陨站起身来走到座椅一侧，双手搭在栏杆上，抬头凝望漆黑深邃的夜空。

他回忆起很多过去的事情，那些和母亲还有黎珊有关的过去。想到开心的事，脸上不由得绽放笑容，想到伤心的事，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但是中间有很多次，思绪都被拉回到现实中来。

想到青玛正在抢救，他的心就像装了个秤砣，一下子沉到谷底。

他侧身望着抢救室门上的灯，痛苦又困惑——为什么每一个他深爱的人，最后都离他而去？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中了谁的诅咒，终身无法抽离出来。

不一会儿，抢救室的门自动打开，一个护士出来报告好消息，说青玛已经度过危险期。

她是幸运的，刀子离她的心脏只有一厘米，再过去一点点，就是天人永隔的结局。

石陨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握在一起，幸好……她是个例外。

*

青玛是第二天下午醒过来的，眼睛睁开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石陨，他面色憔悴胡子拉渣，看得让人心疼。

同时，她又觉得温暖幸福，能被石陨照顾和呵护，她很满足。

石陨看见，青玛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憔悴而又唯美。

他见青玛醒来，心里明明很激动，却努力压制着。他淡淡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那么痛都忍受过来了，此时此刻的她却突然想像孩子那样撒个娇，于是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说：“就是好饿。”

石陨这次没忍住笑。

这个女孩有点特别，她大多数时候很顺从，像只温顺的绵羊，无论你说什么她都不还嘴，犯错后会狠狠地低下头去。但有时又坚强的让人害怕，刀子在她身上捅那么深的一道口子，她居然一点不吭声，只是皱着眉头说“好吵”，从昏迷中醒过来，她没哭没闹也没喊痛，只是可怜巴巴地来了一句“好饿”。

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女孩与众不同，像谜一样。

他觉得内心坚守的东西，一瞬间崩塌掉了。

石陨从外面餐馆给青玛带了一碗热粥，她挣扎着起身，却被石陨按住肩膀，“别动，我喂你吃。”

于是，青玛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他的照顾来。

她惊讶地发现，石陨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说话也温软起来，像怕惊扰了空气。青玛很享受此刻，巴不得时间就这样静止下去，留下最温馨美好的画面。

或许是一下子吃得太多，青玛觉得胃有些不舒服，石陨缓慢地给她把床头调高。毕竟是挨了刀子，轻微的移动就能让人痛出一身冷汗。

石陨见青玛皱眉，赶紧问道：“怎么，是不是弄疼你了？”

青玛笑着回答：“没事。”

“为什么那么傻？”石陨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和怜悯。

“嗯？”

“我问你为什么那么傻，给我挡刀子。”

“我不想看着你受伤。”

石陨的嗓门稍微提高：“所以，你就不顾自己的死活！”

青玛定定地看着石陨，确定他在生气，便委屈地低下头去。

石陨站在她身旁，俯视着她犯错后委屈的样子，随后用手指抬起她的脸颊，吻了下去。

那个吻滚烫而又热烈，来得猝不及防，青玛像是全身过了电，眼睛睁得滚圆。等她确定那是他的吻时，又静静地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享受他给予的深情。

不一会儿，那个吻离开了她的唇，青玛顿时睁开眼睛。

石陨站直身，眼神无处安放。

“对不起。”他说。

张旗胜和张潇站在病房门口，等石陨发现他们，才慢悠悠地走进病房来。石陨知道，张旗胜一定是让张潇过来赔礼道歉的。

发生这件事后，张潇不吃不喝闭门思过，当时她在气头上，本想让海哥随便教训一下石陨他们来消气，让她始料未及的是，他们竟然动起刀子来。

张旗胜也没过多责备堂妹，因为她已经非常自责。在他看来，一个人如果真心悔过，根本不用别人旁敲侧击或严厉批评，相反，一个人知错不改，无论你怎么打骂责备都无济于事。

何况他认为，张潇心地并不坏，只是有些任性。

张潇九岁那年，在家门前的草丛里发现一只受伤的花猫，她觉得猫咪太可怜，就带回家去给它养伤。恰好张潇的母亲最讨厌猫咪，因为它们身上有跳蚤，还喜欢往床上跑，于是逼着张潇把猫咪扔出去。

后来，张潇偷偷给小猫带好吃的，和它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她从小就有一股傲气，同学越是夸她，她越高高在上。不过在这只小猫面前，她又立马变得单纯善良起来，给它最细心的呵护。

有一天，张潇带着心爱的零食去找花猫，却发现它死在了花坛边。她无法面对它的死，把自己关进屋子里不吃不喝，伤心了好一段时间才走出来。

在张旗胜看来，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闪光点，张潇的闪光点就是对待小动物的那份纯真与善良。

一个善待小动物的女孩，不可能很坏。

张潇以为张旗胜会责备她，没想到他走过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犯错不可怕，每个人都会犯错。最可怕的是什么呢，是一个人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一错再错。张潇，希望这次教训能让你成长，以后学会管理自己的情绪，不要冲动和随心所欲。”

张潇一直不敢抬头看石陨，走到青玛的病床前，张旗胜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声音带着哭腔：“青玛，对不起！”

张旗胜心里的石头放下了，这是张潇长这么大第一次向人道歉。最后，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像家长那样给予她鼓励。

青玛说：“没事，不怪你。”

青玛的大度让张潇无地自容，她开始想起自己在朋友面前把她说得一无是处的那些话来。

她又转头看向石陨，眼神小心翼翼。

石陨咬了咬牙，说：“幸好她没事，不然……”

不然怎么样呢？把她千刀万剐，还是碎尸万段？他不得而知。

但……幸好她没事。

张潇听到石陨这么说，哭得更厉害了。石陨转身看向青玛，一个挨刀子的都没哭，送刀子的倒哭个没完。他掐了掐额头，干脆走到窗户边去。

张旗胜走过去说：“海哥他们三个被抓了。”

石陨：“我知道，派出所来医院问话了。”

张潇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石陨和青玛一眼，脑海里回想起张旗胜说的那一番话来。

他说石陨需要一个能把他从泥潭中拉出来的女人，那个女人身上肯定得具备一些他容易接纳的特质。

青玛当时偷了石陨的手串，而后又千里迢迢地送回来；别人拿着刀子冲向石陨时，她毫不犹豫地挡了上去；她的伤口很深血流一地，嘴里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吵”；向她道歉时，她不但没有一丝责备，还宽容大度地说：“没事，不怪你。”

或许，这些就是她身上具备的特质，刚好石陨又喜欢。

张潇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平凡普通的女孩，实则与众不同。是的，她才是适合石陨的那个人。

青玛住院期间，石陨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心情看起来不错，有时还不由得哼起欢快的小曲儿来。

石陨轻笑，一个不称职的病人。

石陨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情绪来，他在想，或许她骨子里是个乐观的人，又或者……她有过更曲折的经历，以至于现在这点磨难对于她来说，显得微不足道。

青玛接到一个电话，石陨瞥见她手机上的称呼是“舅舅”，归属地是南京。他记得青玛上次就是去南京办事，没想到几天后就到大理来了。

青玛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喂，舅舅……学校的事啊……没有，还有一阵才处理完……天气？”她看了眼窗外，回道：“挺好的啊……什么……大暴雨啊？镕城的天气预报不准的……嗯……”

石陨脸转向一边，哼笑一声。

撒谎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