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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石 第6章 天人永隔

青玛站在二楼栏杆处等刘阿姨,不一会儿,她拎着一个绿色条纹塑料桶往这边走来,桶里装大半桶水,水里浮着两张白色毛巾,她们打算把走廊的桌椅擦拭一遍。

青玛正弯腰取毛巾的时候,牛仔裤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室友梅朵。

青玛:“喂?”

梅朵好像在食堂,依稀能听到餐盘响动的声音。“青玛,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呢?”

“怎么了,学校有事么?”她一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去捞水里的毛巾。拎起来后,单手拧干。

“看吧,我就知道你没看微信群的通知。你咋这么不上心呢?谭老师叫我们去他家里开个会。”

青玛晃眼见到过论文微信群里有消息,不过她一直没点开来看,心想肯定又是某些同学在向老师抱怨论文无从下手。

青玛他们班上有五十个学生,被分成五个论文小组,分别由五个老师来进行写作指导。他们这个组的指导老师姓谭,以前上课也特别严格,青玛他们不知道由他来指导,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刚一分完组,谭老师就把他们这一组学生叫到教室,进行了思路上的引导,为了及时沟通还建立了一个微信群。这一阵,鉴于很多学生抱怨论文无从下手,谭老师就打算把他们叫到家里再好好开导一下。

青玛停顿了一下,继续弯腰擦拭桌腿。她问:“什么时候?”

“明天。”

“什么?明天?!”青玛嗓门提高,忽地站起身来。

刘阿姨意识到青玛有事,就做了个手势,让她去忙自己的。青玛挂断电话,把毛巾放在桌子上,脸上有些失望:“刘阿姨,我得走了。”

刘阿姨一脸惊讶:“现在就走啊?你昨天那么晚才到,还没来得及去洱海和苍山游玩吧。”

青玛瞬间转换成无所谓的表情,“没事,有时候遗憾也是一种美嘛,这样我才有机会再来大理啊。”

刘阿姨显然蒙了,看着青玛离开的背影,嘴里嘀咕道:“现在的孩子啊,一点不心疼父母的钱。”

客栈每层楼有三个楼梯,青玛身边就有一个,可她最后还是绕去石陨房间旁边那个。经过他房门前,她忍不住在门把手上摸了一下。

青玛收拾东西时不由得感慨起来,没想到离开时这么匆忙,正如她决定从镕城来大理时,也是仓促决定,然后草草收拾一些东西就出发了。

其实在那之前,她一直没有确定具体时间,只是知道自己一定会去心里的那个地方。后来之所以说走就走,是因为姨妈的一个电话。

姨妈在电话里说:青玛,等你大学一毕业,就和多吉结婚。

*

青玛知道,姨妈是出于一种防患于未然的考虑,怕她会走上母亲那条路,所以就想早些把她的终身大事确定下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就可以望着天空对青玛的母亲说:“瞧,我挽救了你的女儿,我让她顺利得到了幸福。”

青玛的外公外婆很在意血统,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和藏族结婚,这样才能维持纯正的藏族血统。

青玛的母亲旺姆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在几个孩子当中她最特别。她温顺中带着倔强,特立独行,一心想要走出小小的米城县,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于是,她发奋读书,最后考上了镕城的民族大学。

在大学期间,青玛的母亲和父亲谈起了恋爱。

听说女儿的对象是汉族,两位老人极力阻止。但青玛的母亲生性倔强,执意要和她父亲在一起。

青玛的外公外婆后悔让她母亲念大学,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后来,青玛的舅舅在她母亲的影响下,也找了个汉族女子做妻子。外公外婆最后把所有过错都归到母亲头上,到死都没有原谅她。

关于父母的相识,青玛听母亲谈起过。

青玛的父亲李中信也在镕城一所大学念书,离民族大学不远。有一次,同学让他一起去民族大学看舞蹈表演,他闲来无事就跟着去了,没想到在那里认识了青玛的母亲旺姆。

那一次是民族大学的周年庆,学校里少数民族多,安排了不同民族的舞蹈。旺姆从小喜爱跳舞,就和班上几个同学排练了一支藏族舞蹈。

李中信第一次见到旺姆就被她深深吸引,他觉得这个女孩和其他人不一样,她脸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坚定和自信,气质出众,神情从容。

后来,他经常跑去民族大学的食堂吃饭,还去旺姆班上蹭课。旺姆有一种直觉,这个男人一直在偷偷看她。终于有一天,李中信鼓起勇气向旺姆表白,没想到,旺姆也有这个意思。

他们后来在镕城定居,工作、结婚、买房、生孩子。感情一直非常稳定,如胶似漆,相敬如宾。他们每年都会一起出去旅行,过二人世界。身边的朋友无不羡慕。

如果那一次李中信没有跟朋友去非洲沙漠探险,这样的幸福或许还会继续维持下去。那么,后来也就不会发生家破人亡的结局。

李中信有一个朋友跟人到荒地徒步,有了第一次的尝试后,他便无法自拔。后来,他去了很多无人区,包括荒无人烟的沙漠。朋友激动地向他描述自己刺激的探险经历,李中信听完跃跃欲试。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非洲沙漠。让人意外的是,李中信在那里捡到一块陨石。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个石头外形特殊,出于好奇就留了下来,后来听朋友说那可能是一块来自天上的陨石。

李中信开始疯狂迷恋陨石,他查询各种和陨石有关的资料,还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为了搜集更多的陨石,他又去过两次非洲沙漠,还去了好几次新疆。

新疆是世界第三大陨石富集区,因为那里有一望无垠的荒漠。曾经有人说,如果你在荒漠中捡到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那八成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新疆当地有一些猎星人,把很多精力都放在寻找陨石上面,李中信通过介绍认识了其中几位,然后就约着一起去沙漠搜寻陨石。为了寻找陨石,他们租沙漠车,购买gps和金属探测仪,准备一切沙漠中可能用到的物资。

随着大家对陨石的不断认识和了解,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猎星者”这个队伍,导致寻找陨石的难度加大概率降低,如同大海捞针。大多数猎星者十次九空,找到陨石全凭运气。

除了非洲沙漠那一块,李中信再也没有找到陨石。为了不白走一趟,他索性到戈壁滩去捡些玉石玛瑙回去逗妻女开心。

李中信在非洲捡到陨石后,把大把时间投入在陨石研究和学习上,忽视了妻子和女儿的存在。那一次非洲沙漠之行后,他再也没和旺姆出去旅行。时间一久,夫妻俩矛盾就加深了。

旺姆找李中信谈过很多次,最后都无济于事。陨石这种天外来客,身上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拥有它的人深陷其中,从此欲罢不能。

旺姆觉得,李中信完了。

随着对陨石的逐步了解,李中信发现自己捡到的是月球陨石,但他只是猜测,没有完全确定,因为月球陨石太稀有了,当时世界上总共才发现两百多块。

李中信加了几个陨石群,把图片发到群里让大家帮忙分析。有一天,一个网名叫“陨石猎人”的找到他,打探他手上那块陨石的信息。

那个人自称是陨石鉴定中心的,可以用仪器帮他鉴定这块石头是不是月球陨石。拥有这块石头那么多年,李中信也想弄清它的真实身份,于是孤身一人带着石头去了南京。

李中信从来不向旺姆透露和陨石有关的事情,因为她很反感也会反对。去南京之前,他对她说:“等我回来,就好好和你们过日子。”

旺姆只知道他带着心爱的石头去了南京,其他一概不知。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他变回以前的样子,祈祷一家人能回到从前的生活。

那段时间她容光焕发,重新精心打扮自己,她在静静等待,等待幸福又美好的生活重新开始。但在两周后,她等到了李中信坠亡的消息。

鉴定公司的专家跟李中信说,经过肉眼分析,那块石头极有可能是月球陨石,但具体结果要等鉴定分析后才知道。李中信高兴地缴纳了鉴定费,签订保管协议和取样说明等文件。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去拿结果那一天,鉴定专家指着评估单上的一系列数据告诉李中信,说那确实是来自月球的陨石,不过根据重量、成分和稀有程度来看,别指望能卖出多少钱。

最后,他说看在李中信辛苦跑这么远的份上,自己愿意出六十万买下这个石头,他手上买家多,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出手。

见李中信犹豫不定,专家又给他下套,说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再也碰不上了。况且,六十万已经是个非常有诚意的价格。李中信没有渠道,这陨石销不出去就和普通石头无异,一文不值。

李中信有些动摇,六十万不是小数目,为了这块石头,他和家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同意这次交易。

回到酒店,李中信从朋友那里得到一些内幕,原来这家公司用这种手段骗了很多人。他们想办法把收藏者引到公司去,肆意吹捧他手上的藏品,让藏家心甘情愿花高额费用进行鉴定。

鉴定结果出来后,他们又说这石头不值钱,让别人白白花了鉴定费,遇到中意的,也会低价买过来。

同时,一个朋友给他发了最近几年的拍卖信息,他发现,和他差不多大的一块月球陨石,最后成交价在两百万,也就是说他亏了一百多万。

李中信找到那位专家,想要拿回陨石。结果专家说他们在他走后不久就转手给其他藏家了。还说他们手上渠道多,迅速出手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中信赖在公司不走,非要夺回陨石,还说要曝光这家公司。专家嗤之以鼻,说他有一个金牌律师朋友,到时候别吃了官司又丢了钱财。最后他还进行暗示,说他们手上掌握着他所有的信息,包括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言外之意,如果他不合作,这辈子都别指望有好日子过。

多年来,李中信对那块陨石已经产生非常深厚的感情,突然失去,心里难免空落落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对那块石头比妻子和女儿还要用心很多倍。

李中信那晚喝了很多酒,一时想不开就从酒店楼顶跳了下去。最后,警察以酒后意外坠亡宣告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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