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逛得太累，石陨很早就睡了，所以第二天早上破天荒地起了个早。出门的时候，他特意看了201房间，门关得严严实实，青玛一定还在睡觉。

下楼的时候张旗胜他们正在吃早餐，不过桌子上的东西几乎没动，几个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看起来焦头烂额的。

石陨边走边问：“大清早的，你们聊什么这么起劲儿？”

大家几乎同时把目光投向他，小梦立马站起身来，样子有些急切。“阿陨哥，青玛走了。”

“走了？”石陨愣了一下，目光不经意看向楼上201房间，“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小梦一边回话一边翻手机，“喏，这是她发给我的短信。”

石陨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小梦，我退房了哦，201的钥匙放在电脑旁那个笔筒里面的。”

石陨思考一阵，又低头看短信发送时间，居然是早上六点半。怎么这么早就离开客栈，昨天也没听她提起半个字啊，难道，是故意选择这个大家都在熟睡的点儿离开？

可是，原因又是什么呢？

张旗胜对石陨说：“奇怪了，这青玛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呢，她才刚出院呢。对了，她是回镕城了吗？”

石陨想到青玛那一次和舅舅的通话，回镕城应该是个幌子，那么她应该是去南京了。于是他掐了掐眉头，说：“应该不是镕城。”

张旗胜本来是随口问问，听到这个意外的答案，坐直了身子：“那她去哪儿了？”

石陨看了他一眼，没回。

张旗胜又问：“昨天你们出去玩，青玛说了今天要走么？”

石陨一边摇头，一边回想昨天的谈话内容，“……没有。”

“嘿，那这就奇怪了。”张旗胜摸着下巴思索，随后提高音量：“老实说，你俩昨天是不是吵架了？”

石陨看着张旗胜没有回答，脑子里却在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细枝末节，除了在五华楼上面他没答应青玛的要求，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啊。不过后来看她的反应，也没有因为那件事受到影响。

“不是，一直都好好的。”石陨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张旗胜突然拍一下脑门，走过来把石陨拉到一边，小声说：“哥们儿，我可能犯错了。”

石陨：“什么意思？”

“昨晚我跟青玛说，她长得很像黎珊。”张旗胜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所以声音都变小了。最后他又不忘补充一句：“当时我也没有其他意思，觉得像就说了。难道你不觉得吗，她的轮廓和黎珊挺像的，特别是低着头的时候。”

石陨心想，完了，青玛肯定认为他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像黎珊。她一定认为，他把她当成黎珊的替代品了。

石陨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知道你这张破嘴会坏事。”

看来，他防着张旗胜，不让青玛和他接近是对的。石陨有些心烦意乱，大步走到椅子边坐下，猛吸一口烟。

夏玲走过去扯张旗胜的袖子，“你俩说啥呢？”

张旗胜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横眉努嘴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夏玲没继续追问，更没像以往那样对张旗胜动粗，他一般都不会这样，肯定是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或者是不能当着石陨的面向大家说。

张旗胜想了一会儿，对石陨说：“或许她还在大理，要不去把她找回来吧。”

石陨仰着头，看自己吐出的烟圈儿看得出神，没有回他。

胖子接过话，“老板，你要怎么找，人家坐汽车、火车还是飞机，你都不知道。”

夏玲用手指杵了一下张旗胜的头，然后把他往旁边推一下，示意给她腾个座儿。

石陨默默把一支烟抽完，烟头扔进垃圾桶后，大步上了楼。等到他开门的时候，小梦往院子走了几步，仰着头喊：“阿陨哥，你不一起吃早饭么？”

“不吃，没胃口。”石陨背对着她说。随后走进去把门带上。

他走到窗户边，把那条缝推得更宽一些。接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翻到“厚脸皮”拨了过去。

和以往一样，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不知怎么的，石陨觉得这一次她是故意的。他似乎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青玛把手机拿在手里，默默地看着亮起的屏幕，直到它变暗。

尽管知道结果，他还是尝试着又拨打几次，那边仍然没人接听。

他心灰意冷地走到床边，把手机往枕头上一扔，仰面倒下去。他把手枕在后脑勺，开始回忆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时不时把手机掏过来，看有没有信息或者漏接的电话。

他想了很多和青玛有关的事，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米城见面的情景；想起青玛第一次来大理找他小心翼翼和他说话的样子，想起她带走手串后他们通话的情景；想起她再一次过来，他俩在古城街道上碰面的场景；想起她倒在血泊里，安静地闭着眼睛的样子；想起那一次在医院他情不自禁吻她的心情；还想起昨天和她逛街的所有画面。

……

快到中午的时候，石陨翻身起床，决定去古城散散步。

经过那一家手鼓店时，正好又放的那首熟悉的旋律，他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

店里是一对情侣，女孩跟着老板的节奏在敲打，男孩站在她旁边，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她，最后他偷偷掏出手机，拍下她专注的一刻。他看着手机屏幕傻笑起来，看样子很满意。

不管走到哪条熟悉的街道，他都能迅速想起昨天的画面，连每一个细节都不错过，包括那些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五华楼。他径自走到昨天坐过的地方，也不看脏不脏，就一屁股坐下去。

他坐的是昨天自己坐的那个位置，看了看旁边，青玛已经不在。他想起昨天她伤心的样子，突然很内疚，他怎么就没好好安慰她呢。

他走到栏杆边，俯瞰大理古城，不知不觉，来这里都快两年了。

从城楼上下来后，石陨大步往酒吧走去。他进来后就把门关起来，只开了吧台和两人位那一路的壁灯。他拿了几瓶酒，径自走到当初和青玛坐过的位置。

看到她倒地的那一处，他又回想起她受伤的情景，当初撕心裂肺的感觉又拥上心头，让他湿了眼眶。

她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他又为她做了些什么？

石陨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最后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临近七点，波仔他们开门营业才把他吵醒。

他抬起头来，感到一阵眩晕，脑子里像是放了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掏出手机，再次给青玛拨打过去。

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在快要断线的时候，那边却接了起来。声音和以往一样淡淡的，没有起伏，但能听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喂？”

石陨怔了一下，接着说：“你终于接我电话了，早上跟你打了很多次。”

“哦，之前很困，没注意。”

石陨知道她在撒谎，可是他没有资格去揭穿。好不容易她愿意接听电话，他得好好把握，于是说话也小心翼翼的。他的声音难得这么温柔，“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那边没有回答。

石陨以为自己语气不对，让青玛误会成他在责怪她不辞而别了，于是又改变方式，问：“你吃饭了吗？”

青玛依旧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喝酒了？”

“嗯，没喝多少。”

“撒谎。”她哼笑了一声，“舌头都捋不直了，还说没喝多少。”

在石陨的印象中，青玛一直是温柔顺从的，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和他交流过。看来，她现在真的很生气，只是在克制。

或许是不死心，石陨又问：“你怎么不辞而别？”

“没什么。”声音很干脆。

看石陨半天不说话，青玛说了一声“早点回去休息”，就掐断了电话。

可能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犯了错，不想再惹她生气，石陨竟然真的站起身来往客栈走。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青玛发来的信息。点开一看：那次你吻我，是不是把我当成黎珊了？

石陨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然后默默塞进裤兜里，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回到客栈时，张旗胜他们和游客正围坐在饭桌上聊天。见石陨喝得醉醺醺的，又想到早上发生的事，张旗胜他们有些害怕，一个人都没向他打招呼。

石陨没有回房间，而是步履踉跄地走到屋顶，来到青玛曾经站过的地方。他双手搭在栏杆上，俯视着客栈中庭。像她当初那样。

不一会儿，张旗胜也来到屋顶。他递给石陨一支烟，石陨接过去放进嘴里，他又往自己嘴里塞一支，然后帮两人点燃。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在额头挠了挠，抬头看向夜空。“哥们儿，这事对不住。”

石陨说：“不怪你。早上我没控制住情绪，你别往心里去。”

张旗胜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不会介意。

他肯定不会往心里去，认识这么多年，他了解石陨的为人，也非常清楚两人之间的友谊。石陨虽然经常挖苦他，但是他相信，石陨一直把他当成最好的哥们儿，就是那种在危难时刻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的情谊。

他们大学期间同住一个寝室，石陨不爱交际，圈子就是寝室里的几个人。在这几个人当中，和他的关系最好。当时，他陪在石陨身边的时间，比黎珊还多。

大学毕业后，寝室里的几个兄弟逐渐失去联系，可他和石陨还是和以往一样，就算不打电话，心里也彼此牵挂。后来石陨家里发生变故，首先想到要投靠的人，就是他。

张旗胜问：“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觉得青玛和黎珊很像？”

“像吗？我看不像。”石陨思考片刻，笑着回应。

张旗胜侧身看着石陨，觉得他话里有话。

石陨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视线不经意地看向那条他和青玛走过的路，不紧不慢地说：“至少在性格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李青玛性格温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她有时又坚强得让人意外。”

他想到她为他挡刀子的情景，手指不由得抖动了一下，烟灰趁机掉落下来，像羽毛那样，缓缓坠入庭院。

是的，除了外貌上有些相似，她和黎珊在性格上是风格迥异的两个人，一个含蓄内敛，一个个性张扬。黎珊很有活力，古灵精怪，总是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当然，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个性慢慢被理性压抑着，变得更成熟优雅，善解人意。可是每一次想到她，脑子里第一印象还是刚认识她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就是一盏探进他心里的明灯，光线炽热而强烈，帮他驱赶走所有的黑暗和孤独。从此以后，他便依赖和迷恋上她。

而青玛呢，像一只萤火虫。她不疾不徐地飞进他被黑暗侵噬的心灵，又不温不火地，用微弱的灯光把他的世界照亮。她带给他的，是一种温暖、感动和踏实。

或许经历这么多事以后，随着年岁的不断增长，他更向往一种平淡踏实的生活。而李青玛，能带给他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生活。

张旗胜问：“那你喜欢李青玛吗？”

石陨这次没有逃避，也没有犹豫。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喜欢就去追吧，遇到对的人就不要错过。”张旗胜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摁灭，“我知道你最大的顾虑是黎珊，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在天有灵，也希望你获得幸福。”

石陨不由得抬头望天，夜空深邃悠远，有一颗星星特别明亮。他耳边回响起黎珊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她说：“第三件事，你要快乐！”

那是她最后一个心愿，她希望他得到快乐。石陨看着看着，眼眶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