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老一少远去后，小男孩紧张的神色才一点一点放松下来，他暗暗擦了把冷汗，这老头实在太可怕了，尤其是那一对眼睛，似乎能看破自己一切伪装。

心尖那把刀终于挪开，他也是重新喜笑颜开，他转过身看向张德酬二人，才知二人竞价早已结束。小男孩见张德酬一脸愤愤不平，便知定是李阙德略胜一筹。

"七百两，小友，你可满意？"李阙德微笑着问道。

小男孩只觉得头脑一轰，声音都颤了:"满意，满意。"

"那小友不妨留个地址，次日我带着银子登门造访。"李阙德一抚须，如果说邋遢老头的须髯是飘逸若仙人，那这李阙德就是妥妥一屠夫相，黝黑的面貌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看的人胆寒。若不是知道这人是个声名远扬的夫子，恐怕都觉得这人要带兵冲门，血洗这奸商满门。

"咦，等等，这小孩好生眼熟……"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轻咦，小男孩一眼望去，正好对上了一个衣饰华丽的胖子满眼迷惑的视线。

两人大眼对小眼，静默半晌后。那胖子一拍脑门，恍然道:"你丫不是前几天来我家偷笔墨纸砚的贼吗？"

小男孩也愣了一下，他细细思索一下，也是恍然大悟。说起这事，也真是一段孽缘。小男孩伪造《飞雪十八帖》的时候，觉得村镇里的文房四宝太过稀疏平常，于是他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翻进了附近村最富有的孙家书房里，把那一杆狼毫笔和一方老坑洮砚偷了出来。恰巧碰上了去上书房的孙家小少爷孙逞，就是面前这位小胖子，小男孩估摸着这小胖子应该是在书房里藏了什么禁书，趁着半夜进去偷腥，小男孩几乎是没有思考，立刻动手，赶在孙逞高声呼叫之前，一把打昏了他。

"他就是最近村里恶名远扬的魏涿，魏无赖！"有人认出了小男孩，当即惊呼出声。

娘的，暴露了。小男孩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魏无赖！你偷我家的砚，总该有个解释吧？"那孙逞站在人群后高声喊道。

魏涿一愣，怒道:"我第二天就完完整整送到你家门口了，你……"话音未落，他就瞧见了孙逞绿豆眼中不断闪烁的神采。八成是这小胖子偷了砚去换钱，魏涿心里已经了然，但也有些发苦，这可如何解释？

……

洪崖镇北边，有一栋小楼，装潢颇为典雅，灯火阑珊间偶尔飘出丝竹之声，酒肉香气站在门口都闻得到，端的是富丽堂皇。抬头一看，小楼牌匾上书二字"风波"。

二楼是雅座，来往的人颇少。靠窗户边坐着两人，一老一少，正在下棋。

谢无就执黑棋先行，他落子后抬头问道:"先生，为何要来这喝酒？"

隋恙抿口酒，洋洋得意道:"好喝。"话毕他随手摸了枚白子摁到棋盘上。

谢无就应了一声，低下头，半晌他又疑惑地问道:"先生，您什么时候作的那副《飞雪十八帖》？我怎么没印象？"

隋恙一口酒喷出，他狼狈地擦了擦嘴角，指着今天话尤其多的徒儿大骂道:"别人不认得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认识了？"

隋恙气的直哼哼，拍着身旁的青竹书箱长吁短叹:"那字哪里比的上老夫，想当年老夫还提笔写字的时候，哼哼……"

谢无就瞥了眼絮絮叨叨的老人空无一物的腰间，那里本该别着一支笔。

……

说这洪崖镇周边，民风淳朴，但最记恨小偷小摸。魏涿一听自己被扣了个偷盗的帽子，脸色煞白。

李阙德眉毛一竖，厉喝道:"小子，我看你年龄不大，怎的做的都是这种龌龊事？说，是谁指使你干的？"他拍着长卷，满脸阴沉，但魏涿眼尖，看到李阙德眼中狡黠，一下就明白了，这李阙德是想结识一下这幅字是谁写的，虽说不是书圣亲笔，但能写出这种字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魏涿一怒，这能让你知道是谁写的吗？那可是我的摇钱树。他冲李阙德一拱手:"今日人多眼杂，小的先行告退，改日咱们再细谈。"说罢，他拽着《飞雪十八帖》就要走。

"慢着，小友，你这字卖出去，可就没有要回去的理由了吧，今日本大人在这，还想贪黑钱不成？"张德酬八字胡一撇，开口说道。

废话，这字今天要是留在这，你能给钱吗？死抠门的东西，魏涿腹诽道。

"快，拿住他！让他把钱还了！"孙逞高呼道，孙家下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就要抓魏涿。

魏涿暗骂一声，松了长卷就要跑，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身子，抬头一看，竟是那一脸屠夫相的夫子。

李阙德抚须道:"小子，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更何况你这偷人家的东西，就这么跑了，不太好吧。"李阙德心里盘算着，既然这字帖是伪造的，那就证明这小子见过写字的人，谁写的字这小子还不肯说，不如先扣着，说不定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那写字的人。正所谓字如其人，李阙德不信能写出这种字的人，会来弄虚作假。多半是被这小屁孩自作主张，挂个大名头拿去卖钱。

"得罪了。"李阙德听见手下按住的小孩如此说了一句，他一愣，随即天旋地转。

众人惊呼，追人的脚步也慢了几下。那小黑娃居然率先发难，干净利落地把抓住他的李阙德摔倒在地。

李阙德从地上坐起，摔这一下他当然没事，况且他感觉到魏涿收力了，当然，最让他震撼的不是魏涿收力的这件事。

李阙德盘坐在原地，掸了掸灰尘，冲着跑远的魏涿大喊道:"小子，你今年多大？"

"今年八岁。"远远的回应声传来。

李阙德喃喃说道:"八岁，真气……"他抚须笑了起来。张德酬见着李阙德这幅抽筋般的笑容，赶忙出言相劝:"李兄，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李阙德一滞，当即板起了黝黑的面容，不再理会身旁那八字胡胖子。

魏涿两手空空，跑的极快。他也是郁闷无比，按照他原先的设想，先将李阙德摔倒，再趁机抽走《飞雪十八帖》。从懂事那天起，魏涿就察觉到在自己小腹处潜藏着一股热流，那个热流会让自己跑的更快，劲更大，可惜持续不了多久，所以魏涿一直没有管过那东西。有一天，魏涿半夜被剧痛疼醒，他不敢出声，只好死死咬紧牙关，几乎把整口牙咬碎，剧痛过后，他发觉自己的汗水浸透了被单，枕头已经被自己撕的稀烂。可自那日之后，他发现自己体内那股热流变作一条火龙，在自己体内游弋。

也是自那日之后，魏涿打架再也没输过。村镇里多了个魏无赖。

可今日，魏涿埋身抱李阙德的时候，差点吐一口血，那李阙德重得离谱，魏涿拼了老命才把他摔倒在地。也是因为如此，魏涿才只顾得上慌忙逃窜。

"别跑！"身后又传来叫嚣声，魏涿回头一看，那帮孙家下人还追着自己跑。其中一个下人跑的极快，如同地上的一缕青烟，马上就要撵上自己了。

"真是好狗。"魏涿骂道，转过头看路，抬眼一看，竟然跑到风波楼了。

几乎是没有思考，魏涿夺门而入，一楼的食客皆是吓了一跳，像是主管一样的人皱眉行来。

魏涿刚要开溜，身后一张大手将自己按倒在地。魏涿身子一拧，体内那股火龙暴动起来。身后那人轻咦一声，魏涿感觉那只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他立刻用力推开那只手，自己从束缚中逃脱，站定。

魏涿喘了口气，凶猛地凝视着刚刚按倒自己的人。那人就是刚刚下人里跑的最快的一个，他青衫小帽，眼睛总是眯缝着，叼着一个草根，嘴角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他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魏涿，魏涿气不打一处来，也是怒瞪回去。

随后涌进了更多的下人，他们斜靠在门上直喘气。风波楼的小厮们一人从厨房抽了把刀出来，瞪着扰乱食客吃饭的不速之客们，面露不善。

下人中的一个走上前，问那个青衫小帽:"萧哥，怎么办？"

那萧哥眼神微闪，正欲说话，一道朗笑自楼上传来:"真是有够热闹啊。"

魏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邋遢老头笑眯眯地朝着自己打招呼，他身旁端坐着一个面容冰冷的少年。

魏涿眼前一黑，丫在这埋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