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清晨,魏涿面色苍白地坐在小凳上,目无聚焦,眼神涣散。他抽了抽鼻子,嘴巴里满是酸苦的味道。
隋恙望着失神的魏涿,暗笑一声,他咳嗽了一下,正色道:“现在上课。”
谢无就斜瞥了一下失魂落魄的魏涿,他轻轻推了一下,魏涿回过神来,看了看隋恙,想要开口说话,忽然他瞪大双眼,身体前倾。隋恙和谢无就极为娴熟地避开身形,谢无就甚至踢了桌子一脚,把它从魏涿的面前推开。
“呕。”魏涿干呕两声,什么也没吐出来,但干呕完魏涿更加苍白了,几乎要透明了,一副即将羽化归西的模样。
隋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扔给魏涿:“吃一粒,会好很多。”
魏涿想要抬手去接,但手掌摇摇晃晃的,半天也没举起来。幸好谢无就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那个小玉瓶,他拔开瓶塞,从里面到处一粒浑圆的糖豆。魏涿张嘴接住糖豆后,顿时感觉口中的酸涩感减弱了不少,细细的甜在舌尖绽开,苍白的脸色逐渐焕发了些许血色。
隋恙微笑着看着魏涿,讲道:“恭喜你成功入门画道。”
魏涿惨淡的面容顿时勾起一抹笑容,他无力但坚持地举起胳膊,眼瞳里闪烁着极其炽烈的光芒。他转过头,极为挑衅地对着谢无就咧嘴笑。
谢无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回应那天自己嘲讽他画道无法入门,谢无就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今天也没什么好讲的,主要是庆祝我的徒儿入画道,所以......”隋恙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大包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沉甸甸的模样让魏涿眼皮一跳,“所以买了很多吃的。”他解开包裹,魏涿眼睛瞪得浑圆,几乎要掉到桌子上。
盐酥鸡,鲜花饼,桂花糕,卤猪蹄,叫花鸡......各式菜品琳琅满目,氤氲的香气联合在一起,勾人馋虫。魏涿伸手就去抓鸡腿,手还未碰到桌面时,便被隋恙狠狠打了一下。
隋恙瞪了他一眼:“你这样吃什么吃?你就喝水吧!”说着他当着魏涿的面拿起卤猪蹄,特意在魏涿鼻子下晃了晃,引得魏涿直吞口水,才心满意足地咬下一口。魏涿眼睁睁地看着隋恙那一口下去滋滋冒油,实在是香得要命,他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魏涿瞪圆眼,把住桌子张开嘴,佯装要吐。
隋恙反应神速,一口咬住猪蹄,双手抓住包裹布两边,试图将食物兜住,结果炸串从包裹里掉出,魏涿出手极快,稳稳地接住了那炸串,一溜烟跑到房间去了。
隋恙看着魏涿溜走的背影,笑骂一声,放开包裹继续吃饭。谢无就见这两人闹腾,捏了捏眉心,摇头不语。
后来魏涿因为吃了油腻,又吐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慢慢好转。
......
夜深了,天穹泛着极深邃的黑。
大病初愈的魏涿坐在桌边,借着油灯专注地听着隋恙讲课。隋恙喝了口酒,慢慢地讲道:“入画道的第一步,便是画死物。而更近一步,是画工具。你来试一下,画一个碗。”
魏涿挠挠头,心道这不一个意思?他从怀中掏出白泽笔,笔尖汲满了墨,他屏息凝神望着铺开的宣纸,那熟悉的气流出现在了魏涿的经脉里,魏涿落笔,一横加一条弯线,端端正正。那股气流顺着笔灌入纸面,宣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简陋的碗。
“成功了!”魏涿欣喜地看向隋恙。
“成功?”隋恙冷笑一声,他伸手从纸上拿起那个碗,手指刚触碰到碗面,那东西顿时化作墨色,融入纸面,又变作那两笔笔画。
“要画出一个东西,必须充分理解它。”隋恙讲道,他从袖间掏出一支笔,汲墨悬腕,他并不像魏涿还要屏息凝神好一会,直接下笔,唰唰唰三下,一个崭新的瓷碗便立在了桌面上。隋恙把那个碗拿起,递给魏涿。魏涿好奇地拿着碗细细把玩,只觉得入手瓷实,和真碗别无二致。
“接下来你就随便画工具吧,画出来能用,就成功了。”隋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碎裂声,他震惊地回过头,只见魏涿双手举起,一脸无辜,他的脚边一地碎渣。
“我就想试试这碗能不能摔碎。”魏涿耸耸肩,这些碎渣顿时化作一滩墨,重新归于宣纸上。
......
从此以后,每天吃饭谢无就都能看见魏涿捧着饭碗在那里研究,隋恙在旁边喝酒,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谢无就眯了眯眼,不知这俩人到底在捣鼓些什么,隋恙说等他可以飞得动鸱吻剑了,就传他一套功法,所以他每天练飞剑都练得很勤奋。
“别看了别看了,先吃饭。”隋恙看魏涿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忙给魏涿挑了个大鸡腿。魏涿啃了两口,入嘴鲜嫩多汁。极为可口,可嚼了两下,他愈发觉得不对,嘴里墨水味怎么越来越重了?他一拍碗筷,倏地站起,盯着隋恙怒目而视。
隋恙笑得直不起腰,手边的宣纸上画着一只鸡腿,魏涿怒吼,结果一张嘴,就连谢无就也看见他的舌头牙齿都被墨水染得黑黢黢的,隋恙见状笑得更放肆了,拍桌拍的手都要红了。
当晚,隋恙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起夜,他打了个哈欠摸索着朝着门摸去,可手刚刚触碰到,那扇门居然化作液体,从自己的手中溜走,隋恙当即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的鼻尖已经触碰到了墙壁,再往前走一步必会撞得鼻青脸肿。隋恙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墨色,气得冷笑:“好你个魏涿。”
他转头一看,房间内还有一扇门,他朝着那扇门跑去,伸手去拉门,结果那扇门也化作墨水消散,隋恙径直撞上了墙壁,直撞得是鼻青脸肿,七荤八素。
窗外传来一声惊呼:“先生,你没事吧?这动静可不小啊!”
隋恙气得牙痒痒:“臭小子,老夫的门呢?”
魏涿听着隋恙的咆哮,嘿嘿一笑:“您就慢慢找吧。”他掸了掸灰尘,悠闲地朝着屋里去了。为了以防外一,他把隋恙的房门拆了,画成了墙,然后在隋恙的墙上画了两扇门。魏涿现在的画功还很拙劣,若是灯光明亮,隋恙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房门和墙壁都七扭八歪,不像模样,只可惜房间太黑,隋恙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
次日,谢无就看到隋恙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下一惊,立刻眼观鼻鼻观心,默念看不见。魏涿惊呼一声,很关切地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隋恙斜瞥魏涿一眼,不吭声,他慢慢喝了口酒,长叹道:“魏涿啊,怎么能不穿裤子就出门呢?”
裤子?魏涿疑惑地低头,只见自己的两条大白腿在晨风中瑟瑟发抖,他怒目而视,只见隋恙手里拿着一张宣纸,上面有一滩墨色。
气得魏涿当即张牙舞爪地朝着隋恙扑了过去,两人战做一团,谢无就叹口气,摇摇头,背着剑朝着河边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远山也温柔了起来,起伏绵延的线条逐渐披上一层枯色,魏涿抬起头,瞥见了远山,忽然意识到了,夏天要过去了,秋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