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够热闹啊,"邋遢老头笑眯眯地一拂袖,他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一会这风波楼的管事来了,此事该如何收场。"
萧哥微微一笑:"管事?"他挥挥手,一个下人走了出去,跟一个提刀的小厮耳语两句,小厮脸色大变,他丢下刀跑进里屋,半晌,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咳嗽声,所有小厮都是默默地退后,再也不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吃客们看着这一波三折的局势,害怕的客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事的则是磕起了瓜子。
"在这洪崖镇,我们孙家说话还是算数的,"萧哥慢悠悠地说道,下人搬来一个板凳,他也不客气,一撩衣袍便坐下,他拱一拱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萧何,孙家管事的。"
邋遢老头一呆,气的直跳脚,大骂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啊?"这番作态看得身旁的谢无就侧目不已。
萧何一笑了之,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他慢慢咀嚼着草根,说道:"这位老先生,今日的事似乎跟您没关系吧?这魏涿小子欠我们家钱,让他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邋遢老头冷哼一声:"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说的对,"忽然一声叫喊声起,魏涿望着邋遢老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爷爷,你帮小子把这事摆平了吧。"
这一遭,就连邋遢老头隋恙都气闷了一下,好小子,才八岁就这么无耻。
"既然如此,那老先生就请把这账清算一下吧。"萧何抬眼,望着邋遢老头微笑说道,微眯的眼中隐隐透着几分寒意,他袖中滑落一把飞刀,被他悄悄捻在手中。
看似随意,其实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防那个背剑少年,但那个背剑少年似乎有点痴痴呆呆的,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在意发生了何事,一点拔剑的意图都没有。
这让萧何略感迷惑,这是唱哪出戏呢?难不成真想给钱?他跟了孙家那么久,小少爷孙逞的脾气秉性他早就摸了个透,知道那个砚台多半被孙逞私自黑了。他第一次见到被冤枉了掏钱还掏的这么利索的人。
隋恙略微沉吟一下,转头低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钱?灵币不算。"
"四十两黄金。"背剑少年开口道。
隋恙想了想,低声说道:"金子给我。"
魏涿见上面两人嘀嘀咕咕的,又瞧周围人都没注意自己,于是悄悄挪步,想要偷溜。
"别动。"慢悠悠的声音响起,魏涿迈出的步子僵在空中,不敢落下,仿佛落下的瞬间,他就会暴毙而亡。巨大的恐惧包裹着他。
萧何转身,他笑眯眯看了眼魏涿,他分明在笑,可眼中藏着的杀气让魏涿由衷地恐惧,魏涿只觉周身就连头发丝都在狂啸,想让自己远离面前这个眯着眼的青衫小帽。
"给你。"老头的声音响起,当真是如沐春风。萧何立刻转过眼神,魏涿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衣衫。
空中落下一物,萧何凌空抓住,仔细一看,愣住了,那居然是两锭金元宝。
"老先生大气。"萧何一拱手,笑一笑,"那今日事就这么了了。叨扰各位了。"他朝着周围食客一躬身,然后带着人离去了。
魏涿默默看着离去的那袭青衫小帽,眼底泛起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冷冽得仿佛一月的山涧水,彻骨无比。
"小子,上来吧。"邋遢老头拍了拍栏杆,慢言道,随即他偏头轻声问道,"徒儿,咱们还有多少钱?"
"还有一点碎银子,可能还不够付先生刚才点的酒。"谢无就回答道。
老头一僵,意味深长地抚起须来:"看来,必须要想个办法让那臭小子把这桌饭钱付了啊。"
……
萧何似乎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彻骨的视线,他回望一眼,却发现魏涿已经不在原地了。他眯一眯眼,开口:"给我查查刚才那三人都是什么来头。"
"是。"有人低声应和道。
……
"啊,杨柳依依,啊,青草萋萋。"面前老头好像喝高了,他举着酒杯高声喊着,瘦削的脸庞上满是红晕。
魏涿神情复杂,他瞥了眼身旁的背剑少年,似乎是叫谢无就,谢无就面色十分淡然地吃着菜,显然早已习惯了。
"老先生,您给我叫上来要干什么?"魏涿咬着牙,小心翼翼地说道。
"喝了酒,再说话。"隋恙摆一摆手,他取出一小杯,约摸也就一个指节那么深,他轻轻一倾就把它斟满,他把小杯推到魏涿面前,伸手示意一下。
魏涿刚要推辞,便见隋恙一板脸:"两块金元宝砸进去了,你还不能喝口酒?"
魏涿无话可说,只好举起酒杯,轻抿一口,刚入口他便知道自己上当了。酒液如同野火般,一瞬间就点燃了自己的胃,紧接着四肢百骸都涌起了滚烫之意,在滚烫之意过后,便是几欲要飘上天的舒畅。
谢无就放下筷子,望着魏涿刹那间变得火红的皮肤,迟疑了一下:"先生,下药不是我们读书人应该做的事。"
……
魏涿开怀大笑着,大声和面前那道模糊的身影交谈着,他不在乎面前的那人是谁,他只把他当成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即便他才八岁。魏涿讲着自己的过往,他极为早熟,和周围的环境脱不开干系,因为他是一个孤儿,身边唯一和父母有关的东西是一封信。
四岁那年,他被从养父母家中赶出,因为自己的父亲很久没有往养父母家中寄银子了,养父母嫌魏涿累赘,忙不迭地把他骗到了一座深山里,告诉他山外有座芦墟村,芦墟村里有他父母给他留的一栋祖宅,在留下两张烙饼后,养父母匆匆离去。那两张烙饼,魏涿啃了一个多月。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问道。
"找野果挖野菜吃树皮。"魏涿语气平淡,他就这么在山上生活了将近半年,直到被一个猎户发现带到芦墟村,养父母没有说谎,芦墟村真有他父母留给魏涿的一栋祖宅,只是那院子实在是太破落了。但好歹有个去处,魏涿就这么活了下来。
"那副字帖是谁写的?"
魏涿冷哼一声:"自然是,嗝,我写的。"
"笔画间的神韵,你是怎么学到的?"
魏涿嘿了一声,大骂道:"那书圣老儿写字真是晦涩难懂。饶是我也看那破字看了三天三夜,才看懂一点其中的连联,然后练字练了大半个月,才练出一点感觉。"
"书圣的真迹世间难觅,你是怎么弄到的?"对面那人好奇地问道。
"你丫傻啊,"他似乎听到一声拍桌的声响,但他完全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大隋皇帝特别喜爱书圣的字,于是下令在官银底部都刻上书圣亲笔的官字。"
"你望着一个字就能学到四五分神韵?"对面那人奇道。
"那当然,我是天才……"魏涿嘟囔一句,只觉得头脑一沉,再也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隋恙举着手,望着脑袋磕在桌上的沉沉睡去的魏涿,想打又有点不舍的,龇牙咧嘴一阵,收回了手。
邋遢老头忽然对着谢无就说道:"这小子磕过头,算不算行过拜师礼?"
谢无就愣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邋遢老头开怀大笑起来,一扫魏涿骂自己的郁闷心情,他大手一挥:"结账去吧。"
"先生,如果结账的话,就要用咱们的盘缠了。"谢无就说道。
"别那么小气,去吧去吧。"邋遢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暂时在这落脚,哪也不去了。"他望向窗外景色,略略沉醉。
窗外毛驴卷着尾巴路过,扬起了尘土。本来陶醉在美景中的老头脸色大变,连忙起身捂住口鼻。
魏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手边原本斟满酒的小杯子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