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千工拔步床的震撼,再看到屋里随意被丢着的金玉饰物,儿臂似的蜡烛在白天也点着,沈笙只觉得整间屋子都在冲着自己大喊:来摸摸我,我很有钱的!
沈笙张大了嘴巴。
钱四娘在那头笑的像只炫耀偷到腥的猫儿:“沈笙,瞧你看没见过市面的样儿!别看了,过来,替我梳梳头!”
沈笙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黄铜镜打磨得锃光瓦亮,一点不比后世的水银镜子差。
而且,因黄铜特有的颜色,照着人脸时,看不出毛孔不说,还多了一种特别的朦胧美感,像是补了一圈极自然的光,显得人脸色出奇的好。
沈笙眯着眼睛想,这比落日灯的效果还真是甩了一条街。
大凡女孩子,都忍不住照镜子,沈笙下意识地往镜子里看自己的脸。
镜子折射出一个平平无奇的自己。
每次看见这张脸,沈笙都忍不住叹气。
“沈笙,你也觉得自己丑的不忍直视吧?”
钱四娘拨弄着妆匣,变戏法似地从里头掏出一块糕点塞到嘴巴里,边吃边道:“你若不是三哥送来的,这么丑的丫头,我才不要!你瞧我身边的人,哪个有你这么丑的?”
真是一开口就想让人锤爆她的狗头。
沈笙磨着牙齿:“四小姐,您若是不开口的话,我真的会当你是个不说话的小美人。”
一开口,美人接了地气,还带着嘴臭,就破功了呀!
嘴臭少女浑然不觉沈笙在骂她,听沈笙说她是“美女”,还喜滋滋的夸回去:“沈笙,你不气人的时候,还真的挺不气人!”
听君一席话,还真是如听一席话。
钱四娘可称得上是十级废话大师。
沈笙抽搐着嘴角:“那如果我不气人的话,你能把我放了吗?”
钱四娘翻了一个白眼:“说什么胡话呢!你是不是高烧还没退?沈笙,你可真啰嗦!叫你梳个头也拖拖拉拉的,你看我都等你好半天了,你却连梳子都没摸一下!这也就是遇到我,若是别人,早给你手打断了……”
沈笙摸了摸自己随意堆作一团的毛毛躁躁的头发:“四小姐,您确定吗?我的手艺……”
钱四娘话音戛然而止。
她从铜镜的倒影里看沈笙。
乱鸡窝似的头发,衣裳穿的也不整齐,皱皱巴巴的一团,不由没了好气:“真不知你是小姐还是我才是小姐。什么都不会,让你把秋秋换下来,还真是亏了,早知如此,不如罚你去看大门……”
眼看沈笙被她说的眼睛越来越亮,钱四娘住了嘴。
看大门,对这丫头来说,不是惩罚,反而是奖励吧!
钱四娘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沈笙,别想了。就算你乐意去,我也不会放了你的。三哥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自然是要好生留着你,打磨你!”
将顽石雕琢成美玉,将不听话的小野猫训练成家兽,乖乖顺顺又听话好用,这才好。
沈笙眼里的光又黯了下去。
钱四娘歪着头,有些不解:“人人都道我出手大方,你看。”
她信手从妆匣里捞出一支赤金簪子递到沈笙面前,“这样的簪子,不过是我随手赏人的玩意儿!金玉院里,人人都羡妒着秋秋的地位,不单是因为她的一等婢身份,更重要的,是她是我钱四娘的一等婢!管着我妆匣的一等婢!”
水至清则无鱼。
正房嫡出的钱四娘啊,手里随意漏出一点儿,就能足够寻常人数年的吃穿用度了。
沈笙注视着那支赤金簪,吞了吞口水:“这个给我的?”
如果真是给自己的,那这个四小姐,的确是出手大方,也难怪她出手伤人仍有这么多仆从服侍。
在钞能力的加持下,就算嘴臭一点,暴力一点,说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被骄纵坏了的小女孩,大不了,自己就做这一回高级佣人,把钱四娘当成难缠的老板,捧着供着就是了。
嘴臭·暴力·钞能力·钱四娘又翻了一个白眼:“你倒尽会想美事!一来我的金玉院,就害得我的秋秋被罚去看门子,打破了我金玉院的宁静,如今还想要东西,要不要我连这匣子一块送给你啊!”
沈笙心说,我倒是想要,就怕你不肯给。
手里一空,金簪被抽走了。
沈笙眼睁睁地看着钱四娘把东西放回了那足有小人高的妆匣,心里十分惋惜。
见沈笙的眼神不住在那妆匣上流连,钱四娘心中一喜。
她好像,拿住了沈笙的软肋……
有所求,必得有所付出,如此才算是活生生的人。
早晚有一日,也会真心地臣服。
但看向镜中两人都乱糟糟的头发,钱四娘又觉得笑不出来,想了想,吩咐沈笙:“你去,把青青叫来替我梳头。待我梳完妆,你再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放了手里的活儿等我。”
这不就是开会嘛。
终于不用独自面对钱四娘,沈笙如蒙大赦,忙一溜烟的跑了。
炫富嘴臭又暴力的小丫头片子,沈笙深深地觉得,钱四娘似乎总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每一次见面,钱四娘都能极大限度地拉低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你以为底限在此,钱四娘却告诉你完全不止于此。
但不知为何,沈笙一直提着的心却放松了下来。
若钱四娘只是这样,只要不打人,不折腾人,这金玉院的日子,或许也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难熬。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笙又恨不得抽自己大耳刮子:被人握着身契,还真激发了奴性不成?
半盏茶后,换了一身轻便衣裳的钱四娘跟在青青后头出来。
少女净了面,梳了一个溜着的偏分发髻,只简单地坠着几朵新鲜花儿,明眸皓齿,倒比往常见到的钱四娘多了几分烟火气。
椅子在廊下摆定了。
少女往那一靠,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往常你们随性惯了,我不同你计较。但如今不同。”
“金玉院来了新人,你们却都是积年的老人了,自然也给新人好生作个表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