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榻,像是黑暗中一只狰狞的兽,张牙舞爪的,时刻准备着扑将上来,将沈笙一口拆除入腹。
“怎么样?沈笙?”钱四娘单手托着下巴,点了点边边的长条矮凳,“今日我带你进来时,就发觉你的目光一直在这个位置上流连,连我叫你,你都十分恍惚。”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辜负了你的希望,”钱四娘粲然一笑,“沈笙,你喜欢这里,那我就把这个位置给你留着!外头稍间的柜子里有铺盖,你自去取了,睡在这里就是!”
沈笙艰难地将目光从矮凳上挪到了笑得不怀好意的钱四娘身上:“你是说,叫我睡在这里?”
钱四娘就笑,身子往后一仰,倒在柔软的大床里乐不可支,在沈笙眼里显得可恶极了:“这可是我专门给你留的位置!从前秋秋值夜,也只睡在外头的稍间,你也算得上是我房中的独一份了。能这么近距离地靠近我伺候我,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这福气,你还是给别人吧。
沈笙瞪着那条窄窄的矮凳,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
第一眼看到这条板凳觉得它很宽的错觉,是怎么来的呢?
这么窄的条凳,就算强行躺下去也只能侧着勉强蜷缩着身子,委委屈屈地,又不能睡踏实了。
怨不得古时小姐身边要有人值夜晚,就这样的工作环境,又怎么睡得踏实——自己睡踏实了,主子小姐们若是有召却听不到,岂不是不合格?
沈笙一点也不想拥有这样的“合格”。
见沈笙僵在原地半天不动,钱四娘收了欢乐,又板起了脸,露出几分阴沉来:“沈笙,你站着不动,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能睡床,谁乐意睡板凳?更何况,是她钱四娘的脚边?半夜要吃要喝要起夜,岂不是还要自己起来伺候?
沈笙心说自己又不是宠物奴隶,实在不想困顿在这样一条小小的板凳上。
被发配到这样的地方,人生已经够苦了,就不要再苦下去了吧。可转念一想,如今身契握在钱四娘手里,还真是半点不由人的“奴隶”!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并不喜欢睡这样的……”
沈笙打量着钱四娘的脸色,见钱四娘在沈笙说出第一个字时就沉了脸,忍了忍,到底忍不住长叹一声。
来日方长!钱四娘,咱们走着瞧!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夜,钱四娘却并没有再让沈笙做些什么。
预想中的折腾没了,沈笙委屈地困顿在小小的条凳上,本以为会一夜难眠,睁眼时,却已是天明。
宝蓝色的轻纱幔帐像一场美妙的梦。
身-下很软,锦缎的被子在手里丝滑到令人不可思议,挂帐子的金钩与烛光交相辉映着,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光芒。
还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沈笙忍不住叹息。
钱四娘小小年纪,就坐拥这样的财富,说一句人生赢家也不为过了。
只是沈笙说不出来。
肚子上,被一条腿重重地压着,沈笙偏了头去看,刚一转过去,就见钱四娘留着口水的睡脸凑得近极了,还小小地打着鼾——这声音,就凑在沈笙耳边,带着浅浅的呼吸,却惊得沈笙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她怎么会到钱四娘的床上来的?!
这样想着,就喊了出来,吵醒了睡得正香的钱四娘。
钱四娘打着呵欠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醒来,不满地嚷嚷:“沈笙!你吵到我了!”
但见沈笙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翻了一个白眼:“还不是你!睡觉一直哭!说什么好不容易来一趟,回又回不去,走也走不掉,要被什么老头气死了,我才不让你上来呢!早知你这样吵闹,我还不如留着秋秋,至少她睡觉很老实!”
也不知是谁的腿搭在沈笙身上还打鼾。
沈笙想:看钱四娘这番话说的不似作伪,难道真是自己睡觉的时候爬了钱四娘的床?
怀疑的目光就落在了钱四娘脸上。
钱四娘被沈笙盯着,不怒反笑:“别用你这张丑脸露出这副表情!丑死了。被你这样看着,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做噩梦了!怎么?你觉得难道是我把你拖上来的?”
果然,嘴臭少女一张口依旧是令人抓狂的不讨喜。
沈笙三两下爬了起来,也不管钱四娘饶有兴味的目光依旧在盯着自己,动作利索地穿了衣裳,头发随意盘了一下——恕她直言,要一个现代人去学古人的发髻,还真是难为这双手。
她需要借着早晨的冷空气静一静。
竟然爬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床,想一想也太让人接受无能了!
刚一开门,端着水盆毛巾的两个丫头就在外头等着了。
见是沈笙,嘲讽里带着艳羡:“沈笙,你是钻地龙变得吗?也太会钻营了!给你安排的屋子你不住,宁愿睡小姐的脚边!”
被骂了一通,沈笙却来不及生气。反而诧异地看了愤怒的二人一眼:什么屋子?哪来的屋子?
沈笙忍不住转头看了钱四娘一眼。
娇滴滴的小娘子下了床,赤着脚立在长毛毯子上伸长了手臂等人更衣,见沈笙瞪她,轻哼了一声:“我可是当家夫人嫡出的四小姐!是整个钱府里最尊贵的姑娘!一间屋子有什么?沈笙,你也太小瞧我。”
不,不是小瞧。而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
沈笙忍不住去看堆在地上的被子。
纹样精美的锦被像是在嘲笑被贫穷局限住的眼界。
沈笙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手脚僵硬地立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看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同事替钱四娘更衣净面,又是上妆挽发髻,灵巧的手指翻飞着,不过几下功夫,一个精妙的发式就有了雏形。
青青梳头,另一个就挤开沈笙端了一盏牛乳过来,跪坐在地上捧得高高的:“用玫瑰花汁调好了的,小姐润润手吧。”
要不怎么说揾食艰难呢。
这样灵巧的手,这样谦卑的态度,她自认实在是很难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