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氏府邸的一切，想必，都在这位耳聪目明的老夫人掌握之中吧？

如此赏罚有度，恩威并重，果真不愧为能在深宅大院里笑到最后的人。

沈笙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为小姐做事，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第一个“奴婢”之后，再开口似乎也不如先前艰难。是识时务为俊杰，也是晓得这位老夫人远远不如看起来所表现的那样慈悲为怀。

收了东西，沈笙就被人带了下去，与几个同为一等婢的姑娘们一道在廊下站着等。

有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沈笙：“你就是四姑娘身边的那个丑婢？这样看，似乎也没有多丑的样子嘛……她们惯会夸大，叫我差点都信了！”

这个坎，只怕一生都过不去了。

沈笙抽着嘴角：“还真是谢谢您慧眼了。不过，您是在哪听说的？”

那丫鬟就捂着嘴笑：“也别您了！我是大小姐身边的盼夏，与你是一样的。”

所以，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人的名字都是叠字？

盼夏见沈笙若有所思，就又同沈笙道：“四小姐为了一个丑婢抛了秋秋，满府里都传遍了！”

丑婢？

沈笙扶额，看来，自己容貌粗陋的名声是要传遍了，难道这就是我不在江湖，江湖却处处都流传着我的传说吗？

正堂内，老夫人却拉着钱四娘的手，想到沈笙那丫头走时腰间悬的金丝佩，目光露出了一丝欣慰：“你提了她做一等婢？这样很好，你抬举她，她自然也会回报于你。妙妙，为人处事，原该这样。但我听说你妹妹晕倒了，你从祖母这回去之后，不为了别的，纵是为了你父亲，也该送些东西过去看看。”

这叫姐妹情深。

不管是真心假意，礼数尽到了，总没有错。

钱四娘就嘟着嘴：“祖母！您不知道妙妙有多不喜欢她，若今日不是沈笙替我出头，只怕被气晕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老夫人也是一阵后怕：“那小蹄子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在我眼皮底下竟敢这样给你设套。说来，我是该寻你父亲说说话了。”

最后一句，声音有些冷。

钱四娘就低了头吃饭。事关父亲，她不敢置噱，否则，落到有心人眼里，又要多一重目无尊长的名声。

祖孙二人依偎在一起，用过了饭，听钱四娘捧着妙莲法华经念了一段，老夫人这才摆了摆手：“顽皮的猴儿，吵得我头疼。去吧，去吧，去看看你妹妹。”

眼睁睁地看着钱四娘高高兴兴地领着沈笙走了，老夫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坐了起来，又叫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嬷嬷：“素香，你觉不觉得，妙妙身边那个丫头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那样独特的一双眼。

如山间小鹿，林间小溪，清澈如一汪朦朦的春水，叫人见之即喜。

妙妙那孩子戒心一向很重。如今却这样信任那丫头，只怕这双眼功不可没。

素香想了想，却摇了摇头：“听您这么一说，奴婢倒也觉得有些熟了……不过，她既卖到了咱们府里，那便是咱府里的人，四小姐又这样抬举着她，咱们不晓得内情，纵是有什么来头，也不会叫人诟病！”

想了想，又道：“二房的奴婢前来套话，那丫头就只管东拉西扯的，自己说的滴水不漏，二房的消息却听了一耳朵，天真却不蠢笨，难得是她眼神澄澈，比从前那个满肚子心思算计都写在脸上的秋秋好多了！有这样的人在四小姐身边看着，您也可放心了。”

秋秋。

是呀，这丫头，比秋秋好得又何止一星半点。妙妙在外的名声一向差得很，有多少都是被秋秋那贱婢撺掇着使的坏？只是每回自己要惩罚那贱蹄子，妙妙却总护着，她一个老祖母，总不好越了妙妙的生母去教训孙女房里的丫头，平白没了分寸。

不过如今有了沈笙，只怕金玉院的风气也要变一变了。

老夫人便哼了一声：“那个蠢物，如何能与这丫头相提并论？有道是不痴不聋不做阿翁，妙妙愿意抬举她，只要她不做对不起妙妙的事，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如何？”

到底还是心软了呀。

素香就笑，冲一盏新茶递给老夫人：“您呀！还年轻着，正是精神叟烁的时候，就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这偌大的府邸，还都得靠您撑着呢！”

老夫人撑着额头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老大是个宠妾灭妻的，人孝顺，却也糊涂，人到了这个年纪，生意场上的事情有时甚至不如老二，从古至今，立嫡立长，老大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做事往往却没有决断，只恐待她百年之后老大一家就要败了……

她哪里敢歇，哪里敢放手不管？

宁神香燃烧着，烟雾升腾着，老夫人撑着头，眼前渐渐失了焦。

迷迷糊糊地，仿佛看见一个少女，天真又活泼地喊：“凤青，凤青！我在这里，在这里呀！”

老夫人头猛地朝下一点，突地睁开眼来：“素香，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双眼，这双眼我是见过的！”

老人的声音沙哑，却着急的像是要着火，充满了不解：“可那个家族的人，从来美貌，怎会有这样一张泯然众人的脸？”

直到晚上重新睡在钱四娘床前的矮凳上，才猛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钱四娘一惊，揉着睡眼迷迷糊糊地问：“沈笙，怎么了？有蚊子吗？”

沈笙磨着牙，又是懊恼又是气愤：“是呀，我就是那个纯纯大蚊子！”

白天她为钱四娘出头的时候惹怒钱翰，钱翰说的是将她赶出府去，她激愤之下竟然忘了这个最大的心愿，还傻乎乎地帮着钱四娘出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沈笙悔的肠子都青了。离开钱府最大的契机啊，就这样生生地被自己错过了！

纱帘后，钱四娘捂着嘴偷偷地笑。

“沈笙，我想好要怎么赏你了。”矜贵的娇小姐点了点身边的位置。

“今夜，我特许你睡到我身边来，这可是旁人都没有的殊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