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了一角的桌子上,放了一块堑着金丝的腰牌,墨绿的流苏是冰丝攒的,看起来倒是十分华贵。
沈笙举着腰牌翻来覆去地看。
腰牌背后,刻了三个繁体的字:清河钱。
钱自然是钱四娘的钱。清河又是什么?是族记,还是地名?
沈笙不得其解。
犹豫再三后,到底是将身上脏污的衣裳换了下来。
她借着门口的一点微光看旧衣,脏破的衣裳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原想直接扔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将衣裳放好了。
门口有人,不知是在防着沈笙逃跑,还是准备听沈笙吩咐。
见沈笙开门,好奇的目光望了过来。
沈笙挺直了背脊:“我需要一桶水。”
少女的目光在沈笙面上一闪而过。
纵然深处暗室,又在逆境里夹缝求存,沈笙面上却一派淡然,被这样好奇的目光盯着,也并不恼怒,只袖着手仍人随意打探。
某一个瞬间,那少女甚至荒唐的觉得,这身陷囹圄的罪奴,甚至比钱四娘更有上位者的气度。
但这种感觉太过荒唐,不过只在那少女的脑中一闪而过,便很快地消失了。
少女的目光在沈笙腰间坠着的牌子上一扫而过,随即便飞快缩回了目光:“稍等。”
眼见那少女去寻水了,沈笙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笙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踏出这囚了她整整一日一夜的破屋,带着对新生的无限渴望试探着踏了出来。
荒凉。
这是沈笙看清院子周遭环境之后的第一个感受。
天很蓝,却被破败的院子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棉花糖似的云朵在漂浮着隐在了屋檐后头,地上铺着的青石板破碎着长满了青苔,石板缝隙处却长满了野草。
沈笙丝毫不怀疑,这样荒凉的院落,角落里或许藏着鼠,或是蛇虫。
它们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一个不慎就被啃得鲜血淋漓。
守门的小丫头吃力地捧着一盆水去而复返。
“沈笙,你是要打水洗脸吗?”
小姑娘把木盆放在凳子上,又贴心地递了一张帕子给沈笙,指了指沈笙的脸,“是该好好洗洗,你的脸好脏。”
小姑娘眼神清亮,倒是难得没有嫌弃。
沈笙从善如流地接过来,低头时看见水中模糊的倒影,却不由愣了一下。
人俯下来,在水上投下一片倒影,清澈的水便成了一块轻轻荡着波浪的镜子,将一张蜡黄的、黯淡的、平平无奇的脸照得十分清晰。
这还是她吗?
迟疑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小丫头在旁边捂着嘴偷偷地笑:“别看啦!你生得并不美貌,又何至于对着这样寡淡的脸发呆呢?”
沈笙沉默了。
何止是不美貌,简直是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到!
不说钱四娘,思思和秋秋,就说这看门的小丫头,都生得十分灵秀可爱。
不知自己顶着这样一张寡淡的脸是怎么被卖进来的。
或许,钱三郎买了自己,又觉得丑的难以入目,所以又把人转赠给了钱四娘?
但想到昨夜钱三郎偷偷摸过来的行径,沈笙又打了一个哆嗦。
钱三郎的思维与常人迥异,沈笙绝不能被钱三郎拉到和他一样的水平,然后被钱三郎丰富的作战经验打败。
她捧着帕子使劲地揉搓着自己的脸,试图以这样的方式稍稍地减轻一些脸上的蜡黄。
清澈的水逐渐变得浑浊。
但即便这样,除了脸上的尘土少了一些,肤色却仍是蜡黄黯淡无光的,唯独一双眼亮得出奇。
像是一汪水,蕴藏着秀美的山川四季,与这张寡淡的脸格格不入。
这样一双眼,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
沈笙垂了眼,想了想,到底是把屋里的旧衣拿了出来,就着这盆水,又同那守门的小丫头要了皂角粉一个人蹲着洗衣。
越洗越觉得感慨。
虽然钱四娘行事令人抗拒,但该说不说想的还挺贴心,除了外头穿的衣裳,就连里面的小衣和鞋袜都给沈笙备了一套全新的。
皂角粉的香味随着衣裳的湿润而弥漫开来,丝制的小衣也随着沈笙的大力揉搓而逐渐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秋香绿的小衣绣了一丛墨竹,衣带处,用与布料相似的颜色极隐秘地绣着一个笙字。
若不是沈笙这样亲力亲为地洗衣,又摸到了绣线的凸起,就算穿在身上,也不会发现。
看来原主还真是和自己一个名字,只是可惜自己没带着脸一起过来。
沈笙叹气。
到底是将衣裳洗完了。
院子里,守门的丫头已贴心地帮沈笙搭好了竹竿,见沈笙好奇地看过来,不由又捂着嘴笑:“沈笙,四小姐可交代了,你要是在这里收拾弄好了,就早些去金玉院报道,要是去晚了……”
沈笙也忍不住叹气。
钱四娘那大力怪,若是自己又出什么纰漏,只怕还真有好果子等着自己。
今日走了出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外头的世界,虽然广袤无垠,却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反而是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破败不堪的小院,虽然给沈笙留下的没有半寸美好的回忆,却因为鲜有人至,更叫沈笙有安全感。
沈笙看向笑眯眯望着她的小丫头。
还是个孩子呢。
领了守门这样枯燥的差事,能有一个人和她说说话,想必也能排解几分寂寞吧?
她乖乖的,帮沈笙打水又支木架,这样主动地对着沈笙释放着善意。
两日以来,沈笙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晾完了衣裳就走,你放心吧,必不叫你为难!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絮絮,我叫絮絮。”小丫头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沈笙,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我告诉你了你,你一定要记得我呀!”
沈笙看着满脸笑容的絮絮,也跟着笑起来:“絮絮,你的名字,我必不敢忘!”
絮絮,絮絮。
轻飘飘的柳絮,被风轻轻地一吹,就消散无踪了。
看门这项工作,可算得上是身处食物链的最底端,身份不重要的人,连名字也没有被人记住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