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最不值钱的武器。

“那丫头说我须得吃药……你若有心帮我，就劳你把药拿过来，待我养好了身体，咱们再想出路……”

思思这才收住了眼泪，开了只剩三条腿苦苦支撑的柜子，从里头拿出两个塞着木塞的药瓶，又倒一碗水递给沈笙。

粗瓷的碗，上头有几个浅浅的豁口，却像是被人当成宝贝似地珍藏着，擦拭得干干净净的。

药丸子搓得大而粗糙，带着扑鼻的苦涩，沈笙吞了一个便被噎得直翻白眼，又抚着胸膛给自己顺了半天气，这才半死不活地重新躺了下去。

思思怯生生地站了起来：“沈笙，你……你好好休息吧。我出来太久，只怕她们要生气，你不知道他们折腾人的手段……”

蜡油，竹篾，鞭子，多得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沈笙摆了摆手。

思思走后，昏暗的屋子安静下来，沈笙闭着眼，大脑飞速地分析着自己所处的境地。

听思思说，她俩是一道被卖进钱府的。

思思生的好，又胆小怕事，自然乖顺听话，府里的人这才没有格外地为难她。

反而是自己，一入府就落到钱府三公子手中，又因为某些原因，被三公子送给了大房嫡出的号称活阎王的钱四小姐手里，这才被折腾的半死。

不。

或许已经死了。

否则，又怎么解释自己的来路。

好在名字未变……如果有镜子，沈笙还真想看看自己的脸是不是也变了样子。

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该如何摆脱现在的困局，离开这个鬼地方？

沈笙的目光落在只剩三只脚的柜子上。

积年的旧物，斑驳的朱漆，就像这间难见阳光的破屋子，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腐朽之气。

沈笙毫不怀疑，只要大力一些，这柜子都能被碰得散架。

但奇怪的是，那两个装药的瓷瓶，却是满满当当的，又锃光瓦亮，一看就是崭新的，和整间屋子都格格不入。

就像沈笙这个外来客，与这个陌生的世界也难以和解。

痛。

全身上下都是痛的，深入骨髓的痛。

从每一块骨头缝里渗出来，抵达四肢百骸，每寸肌肤和骨头都像是用最正宗的老陈醋泡过，又疼又僵。

她如一个深度中风患者，颤抖着手往身上倒药油。

刺鼻的味道带着铺天盖地的架势，强横又霸道地席卷着沈笙的鼻腔。

动作之间，牵扯到背上一道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沈笙倒吸一口凉气，冷汗都疼出来了。

她想看，却又够不到，只好无奈地放弃，颓然又失望地侧躺着，只求这漫长的时光能走得快一些，伤势也能好得快一些。

晚些时候，秋秋回来了。

见到沈笙果然老老实实地待着，药瓶也明显被使用过，这才满意：“算你识相！你早些养好了，对你我都好！你能起来干活，我也能好生伺候小姐，岂不两厢便宜？”

沈笙撇了撇嘴。

这就像职场，有的人靠实力上位，有人却靠舔——沈笙自认为做不来“舔”的那一套，就只好走实力路线了。

对于马屁精，虽然不赞同，却也不至于就到了瞧不起的地步。

沈笙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了：“秋秋。你是叫秋秋吧？我想问问你，钱府有多大？”

“怎的？你想逃走？小姐说你是个不省油的灯，我看果然是真的……”秋秋警惕起来，翻了一个白眼，“你放心吧，钱府的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虽然秋秋这个从来都没有出过府的丫鬟也不知道钱府有多大。

可是在沈笙面前，秋秋刻在骨髓里的胜负欲却在疯狂作祟：“钱府自然是大的！你看咱小姐的金玉院，三公子的翠玉轩，大夫人的和韵院，老夫人的如意斋，二房的金颐轩，三房的陶然居……”

秋秋如数家珍：“等你走遍了这些院子，就知道钱府有多大了！”

沈笙有些啼笑皆非。

这家人的院子，还真是不辜负这个姓，听着就特别豪富。

倒是三房有些特别……

沈笙继续追问：“那你再和我说说，府里都有哪几位姑娘？左右是小姐叫你看着我……要是以后碰见却不晓得如何行事，我被罚了板子事小，要是丢了小姐的面子又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想叹气。

难道自己刻在骨子里的是奴性？不过被关了一天，竟然将身体里的奴性激发了？

沈笙摇了摇头，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她就像一个呱呱坠地的婴童，疯狂地吸收着能吸收到的一切知识，从而储于脑海，以备不时之需。

秋秋原本不想搭理沈笙。

她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晌，才十分犹豫地道：“看在你一心为了小姐的份上，我就告诉你！”

秋秋咬了咬牙：“咱钱府一共有七位公子小姐，大小姐是二房庶出，二公子却是二房的嫡出……三公子和四小姐，也就是咱们小姐，都是大夫人所出的嫡枝。”

沈笙注意到秋秋说起嫡枝时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三房只有一位姑娘……就是五小姐。”

声音停在这里。

沈笙下意识地追问：“还有两位呢？”

秋秋冷哼了一声：“还有两位，就不是你关心的事了！你只要记着，在钱府里，咱四小姐最尊贵，是长房嫡出就对了！”

沈笙忍了半天，才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她被这一堆公子小姐的要绕晕了，但还是从里头提取到了几个重要的消息。

从钱四娘的只言片语中，沈笙得知了自己先是落在了钱三郎的手上，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转送给了钱四娘。

只是不知，这新旧交替的伤痕，是被钱四娘打的，还是被钱三郎折腾的……或者，还有其他人的参与？

那天夜里，沈笙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在青城山脚下的寺外，和几个同事嘻嘻哈哈地开着注孤生的玩笑，画面一转，却变成陈桥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瞪着她，又是讥讽又是不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