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若知道自己逃不掉,顾若琛怎么说也是王爷,她随时都有被抓回去的可能。
可是不逃,难道等死吗?
街上有不少中原人的影子,舒清若问出药王府该怎么走,在身后锲而不舍三个守卫的陪同下,摸索到药王府门前。
此处守卫重重,三里之外都已不让闲杂人等乱窜,若不是抒情若身后的守卫拿出楚王殿守卫的腰牌,舒清若还真的走不到这里来。
药王府,一间超级大的四合院子,一层套着一层,几十扇门,进出人接连不断,舒清若默默站在最外一层和里面一层房屋间的院子里,寻思怎么才能找个空子钻进去。
有小童看见舒清若闯进来,连忙过来,张嘴却不是中原官话,叫舒清若很是头疼。
还没轮到舒清若身后的守卫开口,她便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她问你来干什么?看病抓药,还是?”
舒清若循声望去,那老妇人满脸笑容,身后拥立着不少丫鬟守卫,观长相,便知她也是中原人。
舒清若愣了一瞬,被这老妇人温暖的声音暖到了心窝子:“我,找人。”
老妇人马上对那小童讲了几句北漠语,小童便退下了,老妇人又对舒清若道:“你们互相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但我恰巧对这儿熟悉,姑娘要干什么,我领着你去。”
舒清若微微一笑:“多谢。”
老妇人又问:“你刚刚说找人,找的是谁?随我来。”
舒清若跟在老妇人身后,走到一间屋子前,那里不似通向里面屋子的门口热闹,冷清得紧。
“一个朋友,重伤。”
老妇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已缓缓走到窗口前,回眸问舒清若,声音温柔得如二十度的温水:“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舒清若转了转眼珠子,她只知道他叫星儿,但是,好像听单碧梧叫他:“摇星。”
听到舒清若这么说,那窗口后正翻着簿子的老先生抬眸睨了一眼外面立着的这几十个人,小眼神十分不安。
老妇人脸上亦有异色,但很快转为温柔:“可是楚王家的摇星世子?”
舒清若点头,不想名声大还有这点儿好。
这边正说着,一小厮模样的人自进内屋子里的门处挤了出来,飞快跑来,挨着墙边走到窗口前,将一个木牌子递给里面佯装翻着簿子的先生。
老先生睨了一眼木牌上的字,顿时干咳了一声:“摇星世子在十八层,你们不用去看了,回吧。”
舒清若听着老头儿话里的意思,这院子套院子,足足套了十八层还多?
老妇人回身来端着十分惋惜的眸子:“姑娘,这十八层,非生死一线的人不会进去,伤重如此,也忌讳家里人打扰,一般不会容人进去的……姑娘回家等着吧。”
舒清若默默点头,她去了,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
走出药王府,老妇人含笑问舒清若:“姑娘,你是楚王什么人哪?”
舒清若愣着,想说辞。
如果顾若琛的老婆死了,估计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她该怎么说呢?说自己诈尸回来了?可是说是个替身怎么也不太好吧?
说是他妹妹?不行不行,不能没脸没皮往自己脸上贴帝妃这个金……
见舒清若有疑虑,老妇人连忙道:“我没有恶意的,姑娘全然可以不说,你瞧我,老得糊涂了,本是觉得姑娘亲切,想多说几句话,不想开口就这么讨人厌……”
舒清若抢着道:“没有,您很好。我,是他,朋友。”
老妇人只是微笑,但是很真诚的微笑。
舒清若也浅浅笑着:“夫人,来这里?”
老妇人笑道:“我姓月,你可以唤我一声月姨。”
“月姨。”
老妇人脸上的笑意更和蔼了,有欢喜的皱纹,布满眼角:“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了,过不了一个月,总是要来找人看一看,否则连觉都睡不了。”
又聊了好多话,舒清若如沐春风一般听着。
走出街角,老妇人登上马车,一脚因为失神而踏空,舒清若的心跟着她身后的小丫鬟一样,险些没跳出来。
月老夫人只是笑着,满嘴“你瞧我这个老糊涂”这般怪着自己,她紧紧望着舒清若,声音里似有哀求一般:“阿若姑娘,我住在定安侯府,若你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太婆,随时可以来看看我。”
舒清若含着笑,点点头:“好。”
月老夫人这才心满意足一般,放下马车的锦布珠帘。
目送月老夫人的马车离开,舒清若怅然若失,站在墙角足足失神了小半个时辰。
她不想回楚王殿,可她也无处可去。
得罪了顾若琛必然只有一个下场。
能让一个人畏惧到不怕死,这顾若琛,到底得有多可怕啊。
那个死士的笑声此时像魔怔了一样,疯狂在她的脑海里萦绕。
她抱着脑袋蹲下去,小声呜咽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穿到一个狼娃子身上就算了,还摊上这么一个变态,这难道是上苍对她的惩罚么?对她总想着一炮而红,住大房子,泡大帅哥的惩罚?
这下好了,顾若琛可是个红人,跟在他身边,她不红才怪哩,楚王殿也大,顾若琛也够帅,极品帅,可这些,代价也太特么大了吧。
她想要那种说不喜欢就可以拍拍屁股就走的恋爱啊,不想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啊!
忽听刀剑相碰的声音,她被近在咫尺的声音震得心惊,忙不迭起身后退。
四野一望,才知本就只有三来米宽的道子,一下涌来不少黑衣人。
这,这得有上百人了吧?而护着她的,只有三个守卫啊!
实力要不要这么悬殊啊……
而且,大白天的,这些黑衣人也太不要命了吧!
三个守卫将舒清若紧紧围在中间,眼睛锐利得如鹰,紧紧锥着黑色纱布后那群人一样视死如归的眼睛。
这僵持不过一瞬,黑衣人瞬息之间便都袭了过来。
舒清若的衣袖马上被人扯住,她刚要抬脚踢过去,已有一守卫眼疾手快地划伤了那黑衣人的手。
可袭过来的黑衣人太过密集,这些守卫一抗三都够呛,此时一人抗三十都不止了,鲜血,地上满是鲜血。
舒清若被这股腥味熏得流眼泪。
手腕被抓住,倒在地上的守卫用尽最后一口气扔出手中的长剑朝舒清若身边的黑衣人刺来,被他挡下。
剑落地的声音,叮咚清脆。
一个黑衣人在那倒地守卫的心口又补了一剑。
打斗的声音将附近的甲兵吸引过来,舒清若仿佛看见了希望,一脚踩在拽着自己的黑衣人的脚上,空着的手一拳要打过去,却被他忍着脚上的痛拦下。
那人一手握住舒清若的拳头,拽着舒清若的另一只手松开去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布。
舒清若一惊,他,谢允?
其他黑衣人拦住了追来的甲兵,谢允才有带舒清若离开的时间。
他熟谙这地方大街小巷的布局,网络纵横在他眼里似乎只是一个井字,拽着舒清若奇怪八绕,带她钻进废宅区,拐上石梯。
甲兵轰轰烈烈地追来,又轰轰烈烈地没了。
舒清若抬眸望着直露着一双眼睛的谢允,他的手紧紧贴在她的唇上,虽然她很懂谢允是怕她出声,但是,你再不松手,本姑娘就要憋死了啊!
“对不起。”
谢允被踩了一脚,愣了一瞬,反而道歉。他拉下面纱,清灵如水的眸子,含着笑意:“没吓着你吧?”
舒清若忍下一个白眼,拜托,你丫光天化日抢人啊,你杀人啊,你还带我在甲兵的长剑和链刀底下奔命啊,你问我有没有吓着?
用你的脚指头想!
好吧,看在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温润的份儿上,本姑娘十分愿意违心的摇摇头:“没有。”
谢允很自然地拾起舒清若的手,握在手心里,又谨慎地自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再等一会儿,等他们走远,我们就离开。”
舒清若还记得谢允那天和月佬老爷子说的话,不禁十分难过,自谢允手里挣了出来:“你,带我去哪儿?”
谢允似乎没想到舒清若会拒绝他牵手的举动,脸上有诧异的神色:“回中原。”
舒清若看着他,却不说话,他果然也把她认成了别人?
苍天啊,到底有多少人长着这张脸啊?
谢允见她不说话,紧着问:“你不愿意跟我走?你还想待在顾恒身边?”
舒清若连连摇头,她不想啊:“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谢允微微愣了一瞬:“没关系,只要是你就行。”
舒清若大着脑袋,那你还是把我当成心里的那个人了呗?
见舒清若还有疑惑,他又柔声添了一句:“你不是替身。”
舒清若默不作声,暂且信得过谢允这个人,总之比她自己一个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来的好吧。
其实她若真的狠得下心,在月老夫人那里,她完全可以去利用,可是她稍想得远一些,便知道自己若是在定安侯府消失的事情传出去,顾若琛一定不会放过那一府上人的。
她没辙,也许谢允是个依靠。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刚刚盘算着也许看到曙光了,下一秒,一箭刺来,便将她这幻想的泡泡戳成了碎末。
那箭非常不科学啊,竟刺穿了土墙,直插谢允的肩胛。
谢允猛地哇出血来,痛得似痉挛了,跪倒在地。
这象征性的一箭,特么,顾若琛要不要这么强啊:“你怎么样?”舒清若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在说废话。
谢允颤着肩,挣扎着要站起来。
舒清若扶起他,便是耳力再不济,也听到一阵整齐的踏步声传来。
“你先走,我拖住他们。”
舒清若快哭了,谢同学,你要不要这么感人啊?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啊,你怎么拖住他们?你当顾若琛手底下的人都是被吓大的么?
石梯传来脚步声。
舒清若扶着谢允往后退,退到窗口处,她向二楼下望去,这废宅一条街,已在悄无声息之间,被排排甲兵填满。
舒清若被上来的顾若琛一眼摄得魂儿恨不能飞出来。
你丫的,别人的眼睛是用来看路的,你的眼睛就是用来吓人的么?跟藏了锥子似的,有必要凶成这样么?
顾若琛静静盯着舒清若搀扶着谢允的手,恨不能立刻过去拆开她俩来。
好不容易才成功将若姮抗出帝宫,远远就听见摇星生死未卜的消息,赶到药王府的路上,又听说她舒清若被截了,他当即揪着看守药王府的甲兵的衣领,叫他把黑衣人的行踪报上来一遍。
逮住漏洞,直往这废宅区追过来。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舒清若哪怕装一装呢?此时哪怕是谢允将剑架在她脖子上呢?他还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可……
这是压根不在乎他会多想是么?
“过来。”顾若琛耐着性子,在季瀚瞠目结舌中,努力拉下脸皮,平静地道。
谢允此时失血过多,脸已煞白,力气也透支差不多了,握着剑的手无力松开,而他不得不单手撑着身后的窗口,才勉强站得稳。
舒清若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一句他不是问话的问话,又恰逢谢允虚弱得快要死掉了,小心问道:“你怎么样?”
谢允努力自嘴角牵起一抹笑,极力笑得灿烂:“我没事。”
他的确该笑,这场景,好似顾若琛站在顶峰俯瞰一切,实则输得一败涂地。
“别院的人,已经敢抢楚王殿的人了?是客不错,可若不自尊,也就别怪主人不给脸面。”季瀚掀开嘴皮子,如此挖苦。
他总是很称职地担当着顾若琛输出机的功能。
“文令可知,中原有两句话:掩耳盗铃,贼喊捉贼。谁抢谁偷谁不自尊,公道岂非自在人心?”
舒清若深以为然,顾若琛本就是将她无缘无故绑在身边的,什么时候她就成了楚王殿的人了?季瀚这人,也是偷换概念的好手。
“我说她是,她就是。”
舒清若到嘴边的“我不是”被顾若琛恐怖的眼神儿生生噎回肚子里,想了想,这时候,逞这种口舌之快,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干的事。
可她一想到这么一闹,其实她利用顾若琛的事儿在他心里已经跟明镜差不多了,她若死皮赖脸说不关她的事也不是不能保住小命,全凭顾若琛的心情不是?可是那太卑微了,舒清若在心底里已经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光辉伟大的形象,怎么能干恁不要脸的事情,遂还是把:“我不是。”三个字吐了出来。
真的很舒服。
临死前欣赏欣赏顾若琛气到发绿的脸色,不可谓不快意。
谢允虚弱笑着:“笨蛋,你何苦激怒他?”
舒清若偏着头不看他们任何人:“我说的……是事实。”
顾若琛气到阖了眸子,再打开眼睫,舒清若险些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杀无赦的话来,不想他只是转了转下颚,季瀚似心痛一般领会到了自家王上的意思,对身后的甲兵道:“将她捆了,带回王殿。”
两个甲兵过来将舒清若钳制住,她没反抗,在看到街上堵了那么多甲兵的时候,她就没有了要反抗的心思。
谢允拽着舒清若,在两个甲兵大力拉扯的时候,将他带跪倒在地。
他欲爬起来,却被走来的顾若琛捏住下巴,自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我以为你不蠢。”
谢允一笑莞尔:“在楚王面前,岂非再聪明的人,也会愚弄不及。”
顾若琛愤懑一般,松开谢允时,手上带了力气,他便倒在墙角,瘦弱的身板在顾若琛面前,用不堪一击来形容,没什么不妥。
他沉着眸子:“你不用在这里挖苦讽刺,我现在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也会放了你。”
季瀚闻言,又转身指挥两个甲兵,他们跑过去扶起谢允,直奔石梯而下。
这破败的屋子里陷入黑白的死寂,季瀚受不了这窒息的寂静,小心问顾若琛:“怎么处置?”
顾若琛回得很平静:“给他治伤,治好了送回别院。”
季瀚点头:“是。”
“你先带一队人撤下,守着药王府,摇星那里不能出半点差错。”
季瀚默默斜倪了舒清若一眼:“是。”
罢了,留下背影,矫健着步子离开。
顾若琛转过身子来,紧紧望着垂着脑袋的舒清若,对她两旁的甲兵只是望了两眼,他们便抱拳一拜,小心退了下去。
舒清若抬眸,默默将这屋子打量了一圈,可好,又只剩她和顾若琛两个人了。
“你害怕我?”
舒清若不答,就算怕得要死也不能承认啊,这种事情也不是说了就能改的啊!
顾若琛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舒清若几乎是条件反射,大脑几乎没来得及做反应,脚下一步已后退而去。
好没骨气,舒清若恨不能掐死自己。
气势何在?
输人不输势,你是21世纪来的,你怎么能不懂!
顾若琛收回步子,凄苦一笑:“原来如此,你只是怕我,所以在我面前,才不拒不迎。”
舒清若被猜中心思,脸色难看,脚砸在地上,恨不能砸个坑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害怕我?”顾若琛垂着头紧紧望着自己那双手,沉思了很久,才问出口。
在问舒清若还是在问自己,却不得而知。
舒清若刚还好奇这家伙怎么没声了,不想一抬头,正对上这家伙的眸子,和来自灵魂的发问。
“你自己,心里清楚。”
舒清若不禁心虚了一瞬,她不是没见过自恋的人,别人一个眼神他恨不能编出一部盛夏暗恋的大戏来而且全然不自知,以此类推,所以完全不排除顾若琛这个人没有危险分子的自知之明。
“我不清楚!”顾若琛大喝了一声,腿长步子宽,两步已迈到舒清若眼前。
吓得舒清若忙不迭背过身去,她以为他会在下一刻一拳打过来,打开紧闭的眼睫,眼前,顾若琛的拳头深深地砸在墙面。
一个大坑,有微微沁出的血迹。
“这双手,杀过人,做过恶,可是若若,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只要它们最后拥抱到你,那些都是值得的。”
舒清若惊得失了声,不知为何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我不值得,也许你妻子值得,可我根本就不是她,你能心安理得把对她的亏欠都弥补在我身上,我怎么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告诉我,我要怎么装作一切都是我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