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白皙的手指端起桌上的酥茶,谢允一笑莞尔:“的确,那画上之人,实乃旧时故人,悲晃经年,若能再相逢,不提翻山越岭,纵然黄泉碧落,谢允也决意找到她。”
老爷子的脸上笑意更甚:“情深则矣,只可惜,谢公子认错了人。”
“何以见得?”
老爷子慢慢为谢允斟了茶,不慌不忙:“都说中原是诗乡词故,我瞧谢公子一身风骨,中意的女子,文墨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谢允敛了眸子,卷长的睫毛在雾气氤氲里如烟:“她,什么都好。”
老爷子哈哈大笑:“这就对了,我家的丫头,自小长在狼窝里,半年前才被我捡回来,别提写诗作画,就连说话吃饭都没有多少人样,谢公子肯定是认错人了。”
舒清若气得砸床,有这么掀自家孙女老底的老爷子嘛!
老爷子纵然没有撒谎,但谢允所见的舒清若多少是有些凤绾情的影子,此时他再听老爷子说出这种话来,只当他在搪塞自己:“月佬信不过谢允?”
老爷子笑得和煦:“不是信不过,是时候还未到。”
话已至此,谢允又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便有请辞的意思。
舒清若一听,那还得了,连忙冲出屋子。老爷子见她起来,忙牵着她的手,笑道:“你醒的倒是时候,快和恩公道谢,若不是谢公子,你还要在针鸟嘴底下吃些苦头。”
舒清若委屈,她有一肚子话想和谢允说啊,奈何说不出口,就连一个谢字,都费尽力气:“谢。”
谢允温润的眸子紧紧盯着舒清若,她和凤绾情神似的容颜让他痴了神。
老爷子见舒清若说话费力气,连忙道:“谢公子这下总该相信了吧,这丫头,刚学会说话。”
谢允被老爷子的声音唤醒,清浅的眸子无悲无伤:“月佬相信轮回么?”
老爷子被问懵了,谢允也知自己失言多语,便在舒清若留恋的眸光里,浅浅一拜,挥开白袍,飘然而去。
谢允离开,舒清若的魂儿仿佛也跟着飘没了一样,竟兀自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任由老爷子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吃饭。
老爷子没辙,坐在堂屋里倒腾他的七星八卦,边嘀咕道:“傻丫头,动心了?”
舒清若心想你明知故问。
老爷子见舒清若半晌还是没动静,自顾自嘀咕:“不是爷爷故意拆你的台,只是你的红鸾星未动,命里那个人远还没出现。”
狗屁,迷信!
星星摆它的尾巴,和你这地上的人有什么关系?!
老爷子又嘀咕什么三纵六合,听得舒清若云山雾罩的,只当老爷子拿方言在自言自语,于是安心地睡去。
所以,第二天舒清若是饿醒的。
老爷子含着嗔怪的笑,盛给舒清若一碗饭,彼时她吃得正酣畅,却听见老爷子仰头怅然:“要变天了。”
舒清若没往心里去,雪家堡的天气不是一直都这样,风雪说来就来。
可舒清若不知道,老爷子说的是人心。
在这里,舒清若已分不清上午下午,只看得见天黑,但白天的时候,她肯定是要倒腾脖子上的密码锁的,中间那几个小屁孩又来找她,被她几捧雪给砸跑了。
就在舒清若试到第一千个可能的时候,忽听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舒清若看看老爷子,似乎他也有这种感觉,是冲着他们爷孙两个来的。
老爷子迎了出去,舒清若没有管,继续一个一个试密码。
不看不知道,一看是吓一跳,堡里有些声望地位的,几乎都来了。领头的却是个奇装异服的异族老婆子,眯着眼,扒拉着手,手里的铃音一晃一晃,难听得瘆人,而她算命还是算卦,竟有些靠鼻子闻的意味,装模作样地摸索到老爷子门口来,睁眼大喝:“就是这里!”
有人惊了:“月佬?”
旁边的人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孽仔,这还用想吗?肯定是哑奴!”
老爷子倒没有被这阵仗唬到,侧身靠在墙上,双手笼于袖中,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这么大阵仗,逮龙还是猎鹰啊?”
众人被老爷子奚落得脸色颇不好看,一个和老爷子年岁相差无几的人站出来:“月佬,堡里这半月来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昨晚,周琦家的也死了。今早仙师突然造访,说是见雪家堡顶有不详云翳,必有天煞星降世,若是不除,雪家堡,迟早会玩完的!”
老爷子冷冷一笑,这仙师,是来和他抢饭碗来了?
舒清若听到此处,才停止研究手中的密码锁,默默走出去。
“就是她!”
舒清若一脚刚踏出去,在雪地上还没踩稳,老婆子便瞪着鱼眼、枯爪指着她:“面有异象,命里犯灾,必须除之而后快!”
“绑起来,焚火祭天!”
有了老婆子的肯定,众人也不管月佬还在一旁杵着,直接有两个大汉要过来抓人。
其中一人不过刚握住舒清若的肩膀,便被舒清若一个旋身用手肘捅住腹部,过肩摔毫不费力。
众人瞠目结舌之际,舒清若一脚踩在倒地的大汉身上,飞身一个旋踢,将一旁呆愣得眼珠子欲出的壮汉一脚踢飞出去,愣是在雪地上划出一段一米多长的痕迹。
舒清若轻飘飘从大汉身上走下来,又踹了他一脚。
两个人狼狈地后退,看舒清若的眼神,活像受惊的狗熊遇到了怪物。
舒清若拍了拍手,冷冷一笑,虽然话说不清,但是能动手绝不动口的感觉非常不错。
这些人以前只道哑奴举止如狗,见人就跑,无非速度快些,不想她的力气也如此骇人?这下,那还不天煞星无疑了!月佬养了她,就相当于家里养了一头野兽,她随时都有咬人一口的可能。加之仙师说的神乎其神、玄乎所以,更怕舒清若是从什么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
“看看,看看!这是人吗?这是野兽,是饿狼,是炼狱亡魂出世,为的,就是报复!”
舒清若蹙着眉,睨了老婆子一眼,正想暴力让她闭嘴,却被老爷子拦住了。
“昨晚周琦家的死了,我知道。”老爷子将众人又怕又怒的眼神尽收眼底,无奈一笑,“你们认定了我家这丫头,我也不辩什么,只要你们说清楚这丫头是怎么杀了周琦家的,我便不管,将她任由你们处置。”
舒清若瞬时一惊,愕然望向老爷子。
众人听这话的意思,似乎老爷子也相信哑奴杀了人,最后的挣扎,只不过是半年来的情分。
老爷子见众人各有鬼胎,望向正在找说辞煽动众人情绪的仙师:“仙师这么厉害,不如说说?”
老婆子似乎是见过世面的,见老爷子挖坑,填得不慌不忙:“窥见过去未来,是要开天眼的,极耗内元,需要我施法整整一日方可。”
老爷子应得爽快:“那我就等你一日。”
老婆子后知后觉,顿感月佬这坑挖得颇有些深。
众人一番商量,留下四五大汉守在月佬家不远,有轮流之意,如此一番,便散了去。
关上门,老爷子见舒清若紧紧盯着他,难免一笑,拉着她的手走到里屋坐下:“对付有备而来的人,最要紧的,不是想怎么解释,而是要拖延时间。”
舒清若:“拖…延?”
老爷子点点头,似有叹息:“雪家堡是容不得你了,得给你想个去处,就趁今夜离开。”
舒清若不禁讶然,老爷子还真是个人精啊。她却不太慌,便看今日揍那两个大汉轻轻松松的感觉来说,再来十个她也能应付,还有老爷子在一旁出谋划策,她便更不担心了。
入夜,舒清若本已躺下,却被老爷子叫醒,包裹什么已收拾得齐全。
屋外守着的四五个汉子此刻睡得正熟,见舒清若面有疑惑,老爷子漫不经心地道:“我送他们的酥茶下了点儿东西。”
舒清若不禁偷笑。
老爷子送舒清若走到后山,便停下了脚步,抬头再看看天,对舒清若嘱托道:“切记一直往西面去,此番一闹,你的红鸾星也换得厉害,这种时候,也只能赌一赌了。”
舒清若接过包裹,却抓着老爷子的手不放:“爷…”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盈满泪水,默默拍着舒清若的手背:“不枉我养你一场,快去吧。”
虽只有几天相处,但老爷子对她细致入微的好,却让她铭刻,这份情意,将深埋心底。
可舒清若不知道,此番一别,竟再无来期。
后山翻过,仍是雪山,连绵不绝,根本无尽,舒清若趁着清醒就着月光徒步爬行一夜,天快亮时,终于寻了一处逼仄的山洞,偏着头瑟缩着,昏昏欲睡。
这叫什么事儿啊,别人穿越都是妃子公主小姐,虽然身份落魄了点儿,但好歹有个人样,怎么偏就她这么倒霉,穿到一个狼孩子身上不说,转眼就被诅咒成了灾星,还得四处逃命!
若不是舒清若怕疼,还真想一头撞在石头上,回她的21世纪,小演员当着再苦逼,至少也是个法治社会,不至于动不动就要被火烧。
最后她竟是被一阵酷似山崩地裂的声音吵醒的,惊得她立马跳出狗窝,差点儿以为又遇上雪崩了。
不过看看这一片山头都很安静,遂安心地拍了拍胸口,瞅了瞅日头的方向,转身,西行。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相信老爷子说的什么红鸾星,但这个地方毕竟人不生地不熟,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山道不宽,响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弯曲道路的尽头,舒清若愕然自己竟能在这种地方遇到甲兵。
九兵一阵,八个步兵分两排,中间一兵长,骑在一个长毛怪身上,庄重而肃穆。
这长毛怪舒清若前所未见,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见到了猛犸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