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宫那日之后，与这次联姻有关的人，上至秦王和宁阳公主本人，下到使臣、侍从、金甲卫还有操办事务的外廷大臣，全都获得了不少赏赐。
金银钱钞、绢帛锦绣、珍珠宝石、玉器家具，成车成车地送到各家大门外，礼官高声报一样，仆从就往府里搬一件，盆满钵满地收下赏赐后，再来一个“谢主隆恩”。
而相较于宁阳公主的陪嫁品，这些区区赏赐只是小巫见大巫，也足以让山里的姑娘瞠目。
姜见鱼望着库房里顶到房梁的金山银山，忽然发现，自己从一个要为寨子生计铤而走险的山匪变成了坐拥万贯的小富婆。
之前扮宁阳，虽说吃得好穿得好，一路有人打点，可身上却连个钱袋子也没有，一张银票都没瞧见，也总感觉用的都是别人的东西，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看看现在，真金实银堆得像堡垒，沉甸甸的拿在手里才觉得实在。
秋月说了，这些钱她可以随便用随便花，而且不光是她的私人库房，整座秦王府里的钱都归她这个当家主母管，都不用经问越无疆，签个字就能直接找账房支。
浓烈的铜臭味扑面而来，这一定是全天下最好闻的味道！
姜见鱼被金钱冲昏了头脑，毫不犹豫地爬上大金山，躺倒在“山顶”，实现了她小时候饿肚子时的梦想——在金子和白面做成的床上打滚。
随即，她贼溜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心中嘿嘿一笑。
……
……
婚后的这一个月来，姜见鱼总在想着法子把自己的小金库偷偷挪腾出去，让曹二文找建安城里的暗桩把钱换成粮食和物资送去归云寨。
当下有钱当下花，要趁着在找到段子初替换身份之前赶紧置办。
寨子里两百多人，各大城邑还有接应的耳目，要用钱的地方多如牛毛。
谁家的谁谁生了病，萧先生讲课要用书，孩子们学文写字需要笔墨纸砚，寨子里的栅栏围墙要加固，工具农具要修理，还需要蜡烛灯油、盐铁武器，这些可不会从山里长出来。
归云寨从不打家劫舍、也不劫富济贫，只接一些运货、救人、找小孩的委托来挣点糊口小钱。
对手大多是偷鸡摸狗的小贼弱寇，但也难免会遇到穷凶极恶的人，寨子里还曾搭上过几条性命。
血汗钱来之不易，拼死拼活也永远不够用，以往都是去青岩山附近的城镇采买物件，还要为了缺斤短两的跟人计较半天。
现在好了，惯常精打细算抠巴巴的曹二文这个被一文钱难倒的英雄汉，也瞬间有了底气，带着人，手一挥，买空了整间文房四宝店。
秋月见他们这样“财大气粗”，生怕被人发现归云寨的事，本想劝劝，可一算才发现，姜见鱼拿得并不多。
她以为给寨子购全所需要的那么多东西，起码会搬空半座金库，结果只用了半箱大银锭，完事曹二文还找回来半贯铜钱。
东西虽多，但除了书和药材稍贵点，其他大部分都不值钱。
就花了这么点钱买了些日用品，曹二文和他的人行事也足够低调，压根不会引人注目。
那剩下来的钱该怎么花，已经着实成了姜见鱼眼下最大的难题。
那么就来撒钱好了。
金甲卫在完成送亲任务一个月后便要回西蜀复命，留下一个统领和五十人的队伍作为宁阳公主的亲卫队，这五十一人也成了第一批撒钱对象。
“一人先来五个锭。”姜见鱼阔气地说道。
西蜀来的兵本就与宁阳公主打一处来，天生是要忠于她本人的，拿到赏钱的士兵更是亲上加亲感激涕零：谁对我好，还给我钱，我就给谁卖命。连“誓死效忠”“死不旋踵”都被发毒誓一样地说了出来。
至于越无疆？
这家伙一天到晚见不着人，有时会在深夜出门，也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在干些什么。
书房里铺了小床给他睡，而他也没再来找姜见鱼要“洞房”，总之别来招惹老鱼，两人就相安无事，这王府里也就太太平平的。
两人有时会被宫里请去赴宴，就勉强同行半日，被娘娘和大小王妃们轮流寒暄，越无疆负责假笑应付，而姜见鱼负责吃。
而住在同一座宅子里，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见到也只是互看一眼打个照面，无甚问候，吃饭也不在一屋。
有时见越无疆总盯着自己，还真像萧暮说的那样“色眯眯”，姜见鱼就竖眉冲他一句：“看什么看？”
他倒毫不遮掩：“美人赏目。”
“我看你是找死！”
“嗯，托公主您的洪福，暂且死不了。”
姜见鱼十回冲他、九回被噎，看来除了老渣爹段修文，这便宜丈夫越无疆估计也是猴子派来的克星。
而唯一战胜的那一局，是越无疆见到曹黑二人在院子里晃悠着巡逻，就过来问她：“那胖子和瘦子到底是什么人？在官道上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进山？别想用‘义士’那套来糊弄我，听你们的对话，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姜见鱼挑眉冷笑：“想知道可以啊，先告诉我，你是为什么会在宗正寺被关了九年，我听说当初你也不过十五六岁吧？一个少年郎，被废了太子之位，招谁惹谁了？还是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罪过？把大好的时光都浪费在那个可以被叫作牢狱的地方？
“还有啊，既然你是老三，那上面应该还有老大和老二，我来建安有些时日了都没听人提过，民间流言众说纷纭真假难辨，也许你这个自家人能知道得明白些，那他们人呢？”
越无疆：……
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扭头就走，再也没来询问曹黑二人的事。
不用这法子还治不住他，看来那段经历是他不愿提及的心结。
嘁，谁还没有过糟心事？我老鱼还有呢，那青岩山里多少躲进去避世避难的，谁的苦水倒出来不是几大桶？
姜见鱼对他没有太多同情，自己也正在遭受“磨难”，日夜煎熬，苦苦等待着关于段子初的消息。
萧暮主动揽了这活作为一种逃避，没过几日就独自离开建安去找寻线索了。
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一个突然嫁作他人妇的青梅竹马。
明知院墙内的婚姻是虚假的幌子，可心里的苦闷是真真的，真到快吐血。
他决定让自己忙起来，没准能分散一部分的注意。
这段时间便先回到西蜀境内去打探给之前推断的戏班之事，曹二文已经派人着手查了快一个月，也许会有点进展。
不像曹黑他们有合理的“护卫”理由可以进入王府留在宁阳公主身边，像萧暮这种单薄的书生，一股子文弱气，桶拎不动，鸡杀不了，说是下人都没几个信。
他也完全不想踏进那个王府一步，就在外面吹吹乐，希望里面的女孩能听到。
姜见鱼好多个夜晚都枕着他缥缈空灵的乐声入眠，萧暮的乐声就是她的定心音、安魂曲。
从叶子到埙再到笛子或洞箫，近来是尺八，从小到大听得惯了，耳朵也被磨得刁钻，寻常馆子里的三流小曲根本不堪入耳。
来到建安后，姜见鱼断断续续听了几宿他的夜乐，却忽然连着大半个月都没听见，便知道他应该是离开了。
她心中无端空了一块，觉得就像是包子里面没了馅、吃饺子没有醋、煎饼里也没有脆饼一样，有种莫名的寂寞。
……
……
虽然越无疆这人冷漠又讨厌，但那个常来找他的小六弟越承弼人着实不错，整天笑眼眯眯的，眸子干净、剔透，很招人喜欢，走哪儿都是“我今天心情很好”的表情。
若说越无疆是片阴着脸飘过来的乌云，那越承弼就是乌云后面冒出半个脑袋的小太阳，不知这风格迥异的两人是什么奇缘会成为关系最好的兄弟。
越承弼打趣喊了姜见鱼一声“嫂子”被她厉色警告后，就很懂事地老老实实叫回了“公主”，还让人带来建安的特产、海货、美酒分给宁阳公主的亲卫队，不出半日，大家都记住了魏王六殿下这么个不错的小伙子。
这人是个自来熟，见谁都能搭上几句，上一眼还在跟人“幸会幸会”，下一眼就已经勾肩搭背、约好了下次去酒馆的日子。
他主动找上黑八郎，对迎亲那天救轿的身手不吝表示了崇敬的赞叹。
八郎本就对生人慢热，对这个在官道上看见过一星半点真相的人就更是警惕，始终板着张黑脸，心里一根小弦绷得紧紧的，心里默念三遍：切莫被这崽儿套了话！
这崽儿真不是来套话，见黑八郎不理自己，只道是他刚直不阿的铁面壮士，小太阳耷拉了一下光芒，“好吧”一声走开了，可没过一会儿，又心里不装事儿似的跟着越无疆一前一后出了门。
他们这一走，按照前几次观察的结果来看，不到晚上是回不来的。
姜见鱼才不管他们去做什么，她要去办自己的事了，正事。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位风度翩翩、折扇轻摇的白衣俊美少年出现在了秦王府门口，身边跟了两个身形纤弱、容色秀丽的小厮，后面还有一胖一瘦两名气势慑人的护卫。
“公主、呃，公子，”一个“小厮”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俊美“少年”勾了勾唇，“啪”一声合扇，朝路前一指：“蓬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