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本来和谐的气氛顿时像结了冰，穆家人神情各异。
穆府中最年长的穆若娴尚是二女，但人人都刻意不提及长女。原主对她也没什么记忆，搞得穆槐以为长女病逝多年了。
按理说，除了自己，其他的子女穆家人都多少提及才对，因为没一个和她一样出身低微，性子又软的。
“长姑娘近来是没信儿，许是圣上最近身体又抱恙了，忙于照顾。”半晌，还是苏惠昭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真是有趣，一直听着他们扯闲话的穆槐难得地抬起头，正巧对上凌凤玩味的目光。
“最近没有书信传来，长姐年纪又渐长，恐怕也不能一直得圣上宠眷。”穆若娴神色扼腕。
这是个坏消息，可穆严偏偏松了口气，丝毫不为长女担心一样。
这家人真奇怪，明明长女入宫承宠是好事，怎么人人避之不及？
而起初提出这话题的凌凤，不为众人的反应感到意外，自顾自地品着香茗。
“逆女一个。”穆严神色怪异，他道说完这句便转了话题，只是气氛再不像刚才那般和谐了。
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苏惠昭的眸光掠过不满：“妹妹，你下回说话前该度量着些，你不是第一回惹得大人不快了，这可不合侍奉之道。”
凌凤轻哼一声，眨动着美艳的眼眸：“长姑娘也是穆家所出，我作为长辈关切下，又有什么错处呢。”
明明挺通情达理，却被许多下人传成嚣张跋扈，其中有什么原因么？
这次，一贯喜欢言语暗讽的穆若娴却没有说话。
看来那长姑娘，对于穆家确实是颇为特殊的存在。
不出多时，他人也各自散了。清晨下了小雨，日头不烈，穆槐在到目的之前，便先在路上散心片刻，此处较为偏僻，可不想，路上仍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穆槐微微一惊，这穆府还有人主动找自己搭话，真想不到。回首瞧去，正是方才的凌凤。
此处人烟极少，亦非凌凤回住处的必经之路，她此番前来，必定不是巧合。
“方才能看出来，三姑娘也一直不想和那群人打交道吧。”
穆槐的眸子中带了几分疑惑，这人竟这般心直口快。
凌凤似是确定她心中猜想般：“是，方才的人哪像是话家常，不过是口蜜腹剑。”
谁都知道不是单纯的谈话，只是唯有她能不避讳下人，这般直白地挑明！
脑海中对她的记忆不太多，穆槐的眸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姨娘还是小心隔墙有耳吧。”
凌凤闻言不以为然，这周围的都是心腹，就算透露出去了又怎样？她自顾自地开口。
“长姑娘也是因祸得福，若不入宫，怕不是一辈子都要活在这莫名其妙的院落中。”
穆槐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她仿佛是刻意提起那人。
从提及长女开始，所有人都变得非常古怪。反倒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直接问长女是什么人？不会太怪异了么？
凌凤仿佛看透了她欲言又止的心理，扬唇一笑，又增几分冷艳妖娆：“三姑娘不必如此拘谨，若对她心生好奇，姨娘告诉你便是。”
穆槐缄默。这凌凤与他人相比，竟瞧着顺眼许多。她眸光一动，娓娓道来。
穆家长女名为穆双泠，似乎起初不是这个名字，豆蔻时才自改了名字。
“长姑娘的生母只是府内侍女，当年的其他妻妾，可一位孩子还没有呢。”凌凤暧昧一笑，“长得不出彩的侍女有了身孕，就大人的脾性，给她名分的时候必然十分勉强了。”
“当时夫人还无子，侍女孕时进补得不好，身子越来越弱，诞女后一月便抑郁自尽。”
这话说得隐晦，穆槐心中一寒，是当时的苏惠昭，害怕侍女诞下男儿危及地位，将人害死了？
“长姑娘自幼便长得俊，心性又高的很，纵使我照拂着，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境遇……”
穆槐轻叹一声，长女也是个可怜人。却不曾料到，凌凤的凤眼倏地一转。
“就同当今的三姑娘一样呢。”
穆槐蓦然抬眸，对方的眼神勾人心魄，连女子都无法镇定。
但她生性镇定，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被影响思绪。
穆双泠既然受尽轻视，选秀又多是难得的殊荣，后来又怎么进宫去的？莫非是……
穆槐眼瞳一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都说三姑娘这两天转了性子，今日看来不止如此，更是灵光不少。”凌凤的目光意味深长。
“五年前圣上病危，又恰逢制度内选秀，就算嫁的人是皇帝，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守空闺？”
皇帝平日还算温和，但病时脾气暴戾，对嫔妃动辄打骂，连后世他的谥号中，都有个厉字。
生母死于家人之手，自幼受到轻视，又忍心将女儿送给将死之人为妾，这样一番坎坷命运下来，谁都无法对母家再心存幻想。
饶是旁听，心头也涌上对穆双泠命运的慨叹。这家人还真忍得下心。
不知凌凤是否瞧见神色细微的变化，她眼神诡谲：“三姑娘竟无些许感触？说不定你会是下一个长姑娘呢。”
是啊，会不会重蹈覆辙？
穆槐轻闭双眸，忍下脑海中情绪的漩涡，再睁眼时，眼中已恢复了之前的淡漠平静。
“不会了。”
凌凤没有惊异，只是多了分赞赏，樱唇中幽幽吐出一句话。
“三姑娘这几日真的不同往常。”
“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呢。”
变了个人？
穆槐眸中猛地清明，呼吸一颤，只见对方的目光，与之前的冷艳相比，多了几分玩味！
这眼神，有异态！
她强定心神，与她对视，可却寻不出她眸中的丝毫破绽，一时间只能听见心脏的乱跳！
多数人都不曾往这方面想，这二房凌氏竟如此一针见血。
该不会，真的看出了什么？
自嘲于自己的多疑，冷然道：“这玩笑话真是折煞。”
凌凤见状嗤笑道：“我随口开句玩笑，你怎么当真了？你还是这样敏感？”
穆槐神色一松，但心里却像吊了颗石头，再难以若无其事：“姨娘为何同我说这些？”
“我方才也说了，是觉你们二人的经历太过相似，不告知三姑娘太可惜了。”而她似乎也看透了自己情绪不佳，“看你脸儿这样白，不会连这点暑热都受不住吧？可快些歇着吧。九日后，我们还有得见呢。”
实则是在给人找台阶下。
穆槐眸色再度平静，但始终难恢复之前清明。偶从沉吟中回过神来时，却发觉脚步已随着凌凤，来到了最隐蔽的路中。
而此刻，东边又来了几位洒扫丫鬟，她们正说着闲话，隐约提到了“三小姐”之类的话。
平时可没人提原主的。
穆槐眸中划过深意，再一抬眸，凌凤的倩影已经远去。她环视片刻周围，顺势藏匿于山石后。
“我瞧三姑娘心情尚佳，是不知道夫人给她安排的亲事么？”
年长些的姑姑训斥道：“噤声！也就是这头人不在，没人罚你过失。”
原主被安排了亲事！可为何不告知她？穆槐眸色一震。
小丫鬟被提点，不仅不识趣敛声，反而还是嬉皮笑脸：“我若是心里没数，也不会开口。再说了，除了大人和忆秋斋，还有谁不知道这桩子事？”
让说漏嘴的丫鬟经过，这是凌凤刻意所为么？
姑姑闻言，只叹口气：“那你也当心着些。主子既不告知三小姐，又不透露郎君是何人，自是有其安排。主子的心思，我们不能非议。”
待到二人走远，穆槐才莲步轻移。她的目光冷若春寒料峭，原来她所面对的，可不止被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