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本就有炫耀之意,遂向天下士族都送了喜帖,前来贺寿的宾客真是人山人海。江府的大厅虽然宽阔,却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宴席遂设在了空旷的花园中,逢此百花齐放、馥郁芬芳之际,倒也别具一番新意。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大厅,赶往花园中等待开席。
原本热闹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徒留一室清冷的烛光。谢安然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堪称当世一绝的鹤寿图,摇曳的光影照在他长长的睫毛之上,在他的面上投下一片阴影。那阴影太黑太浓,如墨一般,遮住了他的情绪,令人看不真切。
不知是否摇曳的灯火隐去了他自身的光芒,平日里如皎皎明月的少年郎,此时生出了无端端的寂寥和莫测,竟似有阵阵寒意从他的身上散发。
高宣明与陈继飞缓缓走了过来,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如同平常一般对他说道:“安然,时辰到了,还不去花园中入席吗?”
谢安然回神,再次看了鹤寿图一眼,便与他二人前往江府的花园。
三个人徐徐向花园走去,最是喜欢说话的高宣明不禁感叹道:“原以为这个江家的三小姐是个无才的口吃女,今日我见那鹤寿图画得惟妙惟肖,说不定,她并不像传言那般不济呀。都道三人成虎事多有,未必不是众口铄金之故。”
陈继飞不以为然的摇头,道:“这鹤寿图是画得出神入化,可谁又知道是不是她亲笔所绘?”
高宣明一惊,问:“你是说那鹤寿图可能只是江家找人代笔?”
问完,不及陈继飞回答,高宣明自己便摇了摇头,颇不赞同的说:“继飞呀继飞,我看你是请人代笔和捉刀的事情做多了,所以看谁都有弄虚作假之嫌吧?丘聃收她为徒的事情,我早先就有所耳闻,但只以为是江家为了自抬身价的吹嘘举动,如今想来,多半是真。”
被高宣明这般奚落,陈继飞一阵羞恼,又不能发作,只得看向谢安然,道:“安然,你且评评看,我说的是否有理。那江家三小姐细细算来不过十二岁,便是刻苦非常,却也不可能这般年纪就有如此成就吧?”
谢安然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但这并不妨碍陈继飞和高宣明的谈性,高宣明立时嚷嚷道:“所以说呀继飞,你就是俗人一个,见识粗鄙得很!难道你从未学过书画,竟然不知道书画之事,除了刻苦而外,还有天赋一说吗?”
被高宣明这一抢白,陈继飞更加难堪,他不爱书画,也不学书画,还真就不知道书画之事除了刻苦还需要天赋。
他不知道,不代表他会就此低头认输,他虽然不是石尉寒那样的天之骄子,却也是个士族子弟,士族子弟高傲的性格他也具有。见辩不过高宣明,谢安然又不帮腔,他迫切需要找一个人帮忙评价。
这时,他刚好看到远远走来的石尉寒,便笑脸迎了上去,道:“尉寒,你说方才的鹤寿图如何,可是那江家三小姐亲自画的?”
闻言,石尉寒露出迷茫的神色,反问:“鹤寿图?什么鹤寿图?”
“就是那挂在大厅之上,据说是江家三小姐画的鹤寿图呀。”
石尉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他近来不仅勤练武功,还开始钻研兵法和国策,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连用膳和就寝的时间也用上,早已经失去了玩乐之心。今日要不是因为他的父亲三番两次催促他,他现下恐怕还在研习兵法。
此番来得匆忙,他是直接从正门过来,并未去过大厅,自然也没有见到那光彩夺目的鹤寿图。
见状,高宣明生出调侃之意,道:“尉寒,那鹤寿图可是你妻子——江家三小姐所画呀,你怎么能不去欣赏一番呢?”
石尉寒蹙眉,对妻子之说生出抵触和厌恶的感觉,冷冷道:“我与她无关!”
见他如此不耐,高宣明忽然正经起来,劝道:“尉寒,依我看来那江家三小姐也不是全无不可取之处……而且江家与石家素来交好,此事你需慎重行事呀!毕竟娶妻子不比纳妾选侍,由不得你将来后悔。”
听高宣明说到选妻子,石尉寒的手下意识的伸向他宽大的衣袖中,那里面放着两张画纸,于他而言是耻 辱,却也是不能轻易丢弃的东西!
他摸到纸张的边缘,指腹在上面来回摩挲,神色立即坚定起来,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石尉寒俯仰于天地之间,是为了做出一番大事!大事未成,何谈娶妻?”
他话落,众人皆吃惊的看向他,原本以为他近来的反常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但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不像随便一说。
高宣明审视他片刻,道:“尉寒乃是是心怀大志的丈夫,实在值得我等敬佩!”说着,话锋一转,问:“但你的父亲可会同意?再说,你所谓的大事需要多少年?江家三小姐今年虚岁十三,再过两年便到了适婚年龄,届时你若大事不成,难道……”
不及高宣明说完,石尉寒已经朗声打断他的话,道:“想我堂堂石家大郎,难道还怕娶不到妻子吗?再说那江家三小姐口吃无才,我怎么会委屈自己娶她?”
高宣明见他已经拿定主意,便也不再多言,反而是谢安然有了谈性,出声问道:“尉寒眼光一向很高,倒不知哪家的贵女能入得了他的眼睛?”
立时,石尉寒的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身穿布衣、肩挎大包袱……很可惜,那不是贵女,没有高雅的气质、没有华美的打扮、甚至没有得体的礼仪。
想到这些,他不自在的看了看天边,喃喃说:“这世上……没有配得上我的贵女。”
若是旁人说这话,多半会让人发笑,但石尉寒说这话,倒让人找不到反驳的话语,且隐隐会生出赞同之意。
他是当世大贤之人所赞誉的雄辩之才,虽然年少,却极少有人能辩赢他,得到当世高门子弟的敬佩。除此之外,他又有高贵的出身,兼得冠绝天下的容貌,可谓是天之骄子,说没有贵女能配上他,其实也不算太过!
陈继飞讨好一笑,附和道:“尉寒此言倒也是,怕是这世上无人能配得上石家尉寒呀!”
石尉寒垂了脑袋,嘴 唇轻抿,眼睑微微下收,侧面看去惆怅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