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彤庭、朱甍碧瓦,万顷琉璃烁烁灼眼。这江府的富贵着实令江子萱睁不开眼睛,她怔愣了好一会,方才抬首看了门上的金字大匾,确定这是江家。那个她离开了七年,毫无印象、盛名满天下的济阳士族大家。
她叹了口气,还没有进去便生出了退意,这实在与她所想象的不一样,让她无端端生出了局外人的感觉。
她又想了丘聃的嘱咐,江闵未必是善人却是慈父。她的慈母见背之后,便是江闵含辛茹苦抚养她,她若是不回去只怕被天下所唾弃,背弃祖宗的孝义。
江子萱再次叹了口气,丘聃从未骗过她,这江闵当是对她不错才对。可不知道为何,她只要想到父亲二字,脑海中总是会出现一双暴戾的赤目。
她站立良久,终是决定走进去。只是,她的脚步方才踏上台阶,尚未到达门口,便遭遇一声大喝。
“大胆,这里是江府,岂容你等寒民驻足?”
她一愣,脚下步子生生立在原地,看向那个怒吼的仆从,不禁感叹,这江家的仆从到底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个仆从,虽然只是个看门的,却长得肥头大耳,鼻孔朝天。
她真想就此离去,却又觉得不妥,只得张嘴说道:“我、我是、江……子、子……”
不等她说完,那仆从面带鄙夷的说道:“不仅是个布衣,还是个口吃的愚妇!如此粗鄙,怎配站在我江府的台阶上?”
闻言,江子萱再次怔愣。她虽然跟随丘聃多年,将丘聃随意、洒脱的性子学了个七八,但是毕竟只是七八而已,到底做不到丘聃那样。
更何况,就是丘聃自己,也常常为俗世所困。她又是个女子,听到有人嘲笑她的口吃,她心下不禁难受,只恨没有个地洞,立时钻进去的好。
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双拳紧紧捏住,怒瞪仆从,好似要将对方吃了一般。
那个仆从被她的神情骇住,从心中生出一种畏惧,尤其是她那双眼睛,令他有自惭形秽之感。只是,这样的畏惧终究短暂,仆从回神后不由恼怒,疾步上前轰赶她。
江子萱一时不防,被仆从推倒在地,吃痛摔倒在地。
这时,娇媚女声传来,喝道:“王三,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仆从立即换了一副面孔,转身讨好的俯首说道:“小人给二小姐请安!”
慌慌张张站起来的江子萱也跟着望了过去,入眼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头顶高高的蔽髻、上插银步摇、髻后垂有一髾,身着丹碧纱纹双裙,裙摆飘逸。一身贵气,倒是与江府的大门相得益彰。
江子萱想了想,仆从唤面前的女子为二小姐,那她该是她庶出的二姐姐——江月红。她张嘴,唤道:“二姐……”
江月红的黛眉紧蹙,鄙夷的眼神毫不遮掩,甚至不屑于多看她一眼,转而对看门的仆从说道:“王三,你这差是如何当的?怎么让一个布衣上了台阶?”
“二、二姐……我、我是、是子、子萱……”
她的解释并未被江月红所在意,江月红面上嫌恶更增,道:“一个布衣,还是个口吃的蠢人出现在我府门前,真正是污了我的眼耳。”
江子萱的心好似被无形的爪子狠狠揪住,疼痛立时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这就是她的亲人,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她的口吃。
她心上的疼痛尚未缓解,那仆从便又迫不及待的说道:“你还不快滚?小心吃我的棍子!”
她回神,冷冷看向仆从,仆从的动作不由顿住。她再看向江月红,只觉心灰意冷,也不说话,举步便走。
刚才被仆从那一推,刚好磕到了她的膝盖,每走一步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忍着痛,腰杆笔直的走,不想被旁人将她的懦弱和狼狈看了去。
好不容易下了台阶,一架轺车驶来停在她的面前,她不由抬首看去,见到一面如冠玉的丈夫缓缓走了下来。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伟岸丈夫,连膝上的疼痛和先前受到的侮辱也全然忘记,一股子亲密和酸楚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在她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之前,她已经低低唤道:“哥哥……”
那丈夫本是缓缓从她面前经过,听到她的低喃,不由停步,狐疑的看向她,道:“你是……”
“我……我……”江子萱有些惊慌,她想亲近眼前的人,凭着依稀的印象断定他或许是那个宠她、疼她的同母兄长江邵乐。
但是,她不敢轻易开口,害怕认错了人。更害怕没有认错人,他就是她的哥哥,却如同江月红和那个看门仆从一般嘲笑她,笑她是口吃的蠢妇。
想到这些,她不由手足无措起来,本就口吃此时显得更加明显,嗫嚅:“我、我、我……”
她还在着急,面前人的一双黑眸忽然亮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双臂,道:“三娘,可是三娘?我是哥哥呀,我是哥哥呀……”
“哥、哥哥……”
还不等江邵乐再说话,站在台阶上的江月红便已经出声说道:“大郎许是认错了人,这是个口吃的布衣蠢妇,如何会是我江家的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