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后,高岩终于结束了这趟令他痛不欲生的乘船之旅,和司徒允一起踏上了暮颜岛的土地。
原本他还在担心,上岛之后会不会如在梦中那样,听到一个不断凄呼自己姓名的声音,但见之后一切再正常不过,而且岛上环境优美,空气清新,也就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表哥,这边,这边!”
两人拖着各自的行李箱刚个走出码头大门,就听到了一个清亮悦耳的呼唤声。
高岩扭头,看到了昨天在电话里约好要来码头接他们的表妹凌洁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
“哇,好一个清纯小美眉!”司徒允一见到凌洁,就如同黄鼠狼见到鸡,两眼直冒绿光。
高岩马上小声却严厉地威胁道:“别想打她的主意,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说话间,凌洁已经小跑着来到了两人面前,圆圆的大眼睛里盈满了笑意:“表哥,你可来了,外婆和我可盼了你很久呢!尤其是外婆,知道你今天要来,兴奋得像个小孩似的,昨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觉!”
不过,一看到高岩因为晕船而显得苍白的脸庞,凌洁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关切半担忧的神情:“表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不会是晕船了吧?”
“你真聪明,猜对了!不过,现在他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不等高岩说话,司徒允就抢答道,并不失时机地将手伸到了凌洁面前,同时不忘展露他那泡妞时屡试不爽的堪比灿烂阳光的经典笑颜,“你好,我叫司徒允,是高岩的朋友兼室友!”
凌洁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好,司徒大哥,我叫凌洁。早听我表哥说了,你是一位专写游记的作家。”
高岩可以对天发誓,他可从未跟凌洁说过司徒允这家伙是个作家,只在与凌洁电话或QQ聊天时偶尔提起过,现在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家伙是个偶尔靠写一些不知所云的游记骗杂志社钱的败类。
定是凌洁此刻看到司徒允此刻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高端大气的黑色单反相机外加他那骗死女人不偿命的阳光笑容,才会产生如此荒诞的错觉——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司徒允这家伙平时就经常靠这些招数欺骗单纯无知少女的!
于是,高岩决定干脆利落地泯灭表妹对司徒允的错误感觉,彻底掐死她心中萌发的尚在襁褓中的对司徒允的好感,以免她误入歧途:“小洁,离他远一点!我告诉你,这家伙可是很危险的,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骗你这种单纯无知的小姑娘!”
见高岩竟敢破坏他的好事,司徒允虽然气得双眉直跳,但当着凌洁的面,依然保持着阳光灿烂的笑容。
不过,等凌洁转身去招呼路边的电动三轮车时,他马上就用结实的胳膊勾住了高岩的脖子,看似友好,但实际上力道之大,大有将高岩当场勒死了事的趋势。
“咳、咳,”可怜的高岩被他勒得差点就喘不过气来,挣扎道,“姓司的,呃,不是姓司徒的,你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吗?”
所幸这个时候凌洁转身回来了,高岩顿时觉得脖子上一松,呼吸道终于重获自由。
凌洁叫了两辆两人座、带绿色遮阳棚的电动三轮车过来,同时歉意地朝这两个第一次来到暮颜岛的城市公民笑笑:“我们这地方小,没多少出租车和公交车,这电动三轮车就是岛上最便利的交通工具了,不知道你们坐不坐得惯?”
“哪里的话!”司徒允边说边利索地将行李箱扔上了电动三轮车,“我最喜欢三轮车了,又环保又舒服!来,小洁,我扶你上车!”
高岩一把将他推开,拉着表妹走向另外一辆电动三轮车:“走,我们坐一辆。既然他如此喜欢三轮车,就让他一个人独享一辆好了!”
哼,这个花花公子还想打他表妹的主意,门都没有!高岩不禁满腹悔意,早知如此,打死他都不带司徒允这家伙来暮颜岛了。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带司徒允一起同行的念头,只不过这家伙一听说他外婆住在一座偏远小岛上,就兴奋得跟个猴似的抓耳挠腮,说他是个海岛迷,平时最最喜欢的就是海岛游了,一个劲地吵着非要跟他一同前往不可。
高岩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一起来了。
在司徒允充满怨念的目光下,两辆电动三轮车一前一后离开了码头,朝小岛深处而去。
“我们岛上只有暮颜镇这么个小镇,也就是我们现在在的位置,剩下的都是些零散的村子,大多数是靠海的渔村,也有少数一些陷在山岭中的山村,风景都不错,表哥还有司徒大哥要是喜欢的话,有空的时候我带你们到处去转转。外婆和我就住在镇子南侧,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海。”路上,凌洁像个尽职的向导似的,一个劲地向高岩介绍岛上的情况。
高岩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因为他完全被眼前这座美丽的小镇给吸引住了,暂时忘却了初见岛屿时的恐惧和不快。
只见镇上到处都是青石板铺或鹅卵石就的从横交错的狭长街道,街道两旁是一栋挨着一栋风格各异的民房——不是城市中常见的那种令人感到拥挤压抑的商品房,而是类似于城里人口中“别墅”的大房子,而且大多数都带有宽敞的院子,尽管现在还是早春,气候依然寒冷,但家家户户的院子、窗台上花繁叶茂,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海子的那句著名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镇有些过于冷清了。
倒不是说镇上没有多少人,其实这一路过来,街道上虽然不像大城市那么车水马龙,但也有不少车来人往——正如凌洁所言,这里电动三轮车、自行车和电动车的数量要远多于机动车辆,但不知为何,依然还是给人一种清冷异常的感觉。
一路上,高岩又想起了自己前年因病过世的母亲。令他感到愈发难以理解的是,母亲生前为何对自己的故乡——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如此的深恶痛绝?以前见母亲对故乡如此厌恶,他还一直以为暮颜岛是个又破又烂的蛮荒之地呢!
据他所知,母亲她终其一生,甚至直到临终都不忘致力于彻底抹去自己出生并成长于暮颜岛这个事实:说他们一家三口居住地——宁河市的方言,学宁河市人的穿着打扮,吃宁河市口味的饭菜,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宁河市人……
若说她这一辈子对宁河市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大概就是这座城市离暮颜岛还不够遥远,使得她的母亲,也就是高岩的外婆还有机会冷不防出现在他们面前。
高岩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他十四岁那年,在某个下雨天,当母亲打开自己大门,看到站在门外那个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似的老太太时,瞬间凝固的笑容以及随之浮现的深深的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