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老龟相,姐弟二人这才算彻底上了路。
沿着大道一连走了三天,天公放晴,艳阳高照,竟然再也没有下过雨。正是初夏,可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蒸腾起的阵阵水汽熏在身上便越发觉得热。
“姐...姐...”没出息的弟弟一边用手摸着脸上的汗,一边弱弱唤道,“找个地方坐坐吧,我喉咙都要冒烟了。”
涉水转头看他,只见浣溪的上衣已经汗湿了一半,嘴唇干枯无色,倒像一条正在暴晒中的咸鱼。
涉水哄道:“前面不远就是小镇了。”
“真的?”浣溪两眼直冒精光。
于是加快了步伐。岂料哪里是“不远”,简直就是“太远”!等二人到达小镇时,太阳都落到西山后了。
“淮...淮涉水...你...你干的好事...”趴在酒馆大堂的桌子上,浣溪无力地呻吟。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涉水不禁勾起嘴角一抹笑。进镇之后,考虑到小地方闭塞,女儿家不好抛头露面,涉水就戴起了面纱。也得亏这面纱,不然浣溪若知道自己被嘲笑,少不了又是一通抱怨。
“小二!”涉水唤道。
“诶——来了——”手脚麻利的店小二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涉水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弟弟,道:“先...来一壶好茶吧。”
“好嘞!”小二冲着柜台遥遥一喊,“上好碧螺春一壶!”一回头,“还有呢?”
“那就...”涉水顿了一顿,想着不知这里有什么菜肴,万一被欺生就麻烦了,遂道,“随便上三两个精致小菜就行。”
小二看她这么爽快,高兴道:“得令——!小的这就给您备菜去!”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涉水环顾四周,这小镇说来不大,但人却不少。小酒馆处在进镇的要道,迎来送往的都是旅客,可谓鱼龙混杂。再加上正是吃饭时候,便格外热闹,位置几乎都坐满了。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涉水望着一桌子油腻荤腥,心说这小二还真是只赶贵的上呀。另一边的浣溪倒不介意,二话不说操起筷子就开吃,一副饿死鬼投胎样。
算了,出门在外,将就一下吧。涉水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刚要往盘子里伸——
“我说你到底赔钱不赔?!”一声大吼从门外传来。
酒馆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外望去。只见酒馆外的长街上,一群人正围着个衣衫褴褛的婆婆拳打脚踢。
“奶奶——”一个约莫四、五岁年纪的娃儿冲了过去,拨开层层人群,抱住了老婆婆。
“什么情况?”浣溪停了筷子,也看向那边。
“赔钱啊死老太婆!弄脏了我的衣服还想跑?!”领头的壮汉依旧不依不饶,拿脚不断踢着老人。
“坏人!不要碰我奶奶!”小孩儿勾住他的腿,张嘴就咬。
“哎哟哟——”壮汉被咬得直叫唤,使劲踢打着小孩,无奈孩子死活不松口。周围站着的人眼见如此情况,赶紧上前帮忙。一番扭打之后,那群人中个子最高的男人将孩子提了起来,举在半空晃荡,怒吼道:“想死是不是?!”说着就要一拳揍去。
涉水转了转腕上的镯子,就要起身。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只听见“怦”的一声闷响,小孩儿安安稳稳落了地,老婆婆忙上前搂住孩子。
“哎哟——哎哟——我的手断了!”高个子嚎叫着,蹲了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个戴斗笠的人,一袭黑衣,黑纱垂面,看不清样貌。
“什么人敢拦我的人办事?!”领头的壮汉恼羞成怒。
黑衣人开口,声音沉沉,似乎震得周围空气都在颤抖:“欺凌弱小,该打。”
壮汉愈发恼怒,大手一挥,身后的小弟一拥而上。岂料那黑衣人似乎长了千只手万只脚,无论众人如何攻击,竟伤不到他分毫。只见他在一帮流氓中间闪转腾挪,黑色的衣摆高高扬起,动作如行云流水,身段仿若谪仙。
不消一会儿,那壮汉的手下就七零八落倒了一地,“哎哟哎哟”直叫唤。涉水看见那黑衣人的腰间似乎挂了柄始终未曾出鞘的长剑。
受欺负的祖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酒馆内的人正目不转睛看得起劲,无奈天色渐暗,黑衣人的影子渐渐有些模糊。正在此时,一抹鲜红的身影冷不防地从侧门跨进了酒馆。
真真是鲜红的。红衣,红裙,红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家的新人走出了喜堂。大伙儿立刻将目光从门外的打斗中收回来,仔细瞧着来人。
柳叶眉,桃花面,肤白胜雪,凤目上挑出万种风情,樱唇畔润过天下朱丹,一头乌黑的青丝垂在腰间,随着柔软的步伐摇曳生姿。恍惚间,竟如那九天玄女下凡,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大堂里的众人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围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涉水清楚地听见身边的浣溪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人四下张望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涉水这一桌。这一举动惹得大家也纷纷往这边看来,不知美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涉水看见红衣人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光亮闪过,一瞬间,又灭了。
只见那人慢慢踱着步子向这边而来,走到桌前坐下,望着浣溪,操着无波无绪的话语幽幽道:“我能坐下么?位子满了。”
居然是个男人声!
涉水听见浣溪又使劲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免担心他会不会就地晕厥过去。
“是个男人...”
“天哪...这不是真的...”周围逐渐炸开了锅。
涉水忽然想起刚才门外的打斗,转过头去一看,无论是黑衣男子还是被他教训的那几个流氓都已不见了踪影。没由来一阵失落。
红衣男子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慢道:“小二,换一拨儿热的来。”
哪知店小二看呆了,半天不动作,直到被掌柜的照着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才醒过神:“诶诶!这就来这就来!”
“你付钱么?”浣溪嘴里咬着筷子,小小声问道。
红衣男子微微一愣,似是受了些惊吓,继而挑眉道:“我付。”
浣溪的脸红了。
小二的手脚十分麻利,几乎是立刻就换上了新出锅的菜肴。涉水整整筷子正要动手,却发现四周气氛不对。大家伙儿似乎都在看着他们这桌,要在这种情况下吃进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红衣男子淡淡道:“再看就把你们眼睛挖出来。”眼睛依旧看着浣溪,话却是对着旁人说的。
这下轮到在场所有人倒吸冷气了。须知红衣男子说话的语气虽平淡,但话里却无端地透出股狠辣劲,让人脊背发凉。大家连忙收回了殷切的目光,“专注地”吃着自家桌上的菜。
涉水差点笑出声来,这才安下心用饭。吃着吃着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抬头一看,可怜的浣溪正在红衣男子由始至终的注目下握着筷子抖啊抖,竟连一粒米也没送进嘴里。
“那个…”涉水斟酌着开口,“这位公子如何不吃?”
红衣男子道:“饱了。”依旧是无甚情绪的语气。
“如何饱了?”
“秀色可餐。”
涉水嘴里的饭差点喷上面纱。再看浣溪,原本一张白皙的面皮早已红成一片。
要说起涉水这个弟弟,严格来讲什么都好,就是天生…咳咳…寡人有疾。当然,这件事在淮水府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尽管浣溪两百年来一直践行着自己独特的处世观,却从未招来过桃花上门,怎么一招就是这么极品的一朵呢?涉水在心里暗暗佩服,但嘴上还是要维护一番的:
“咳咳…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少男…不大好吧?”
红衣男子一愣,淡淡道:“天已经黑了。”
“……”涉水扶额。再去看那没出息的弟弟,早已是一副快要气绝身亡的模样,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一想到自己与浣溪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涉水开始暗自庆幸戴了面纱。
就在这尴尬的空挡儿,对面一桌人的高谈阔论隔空传了过来。
“你们知道么?谢员外家的公子又病倒了。”
“哎,就他们家那个病秧子,这不是常有的事么?”
“你有所不知,这次情况不一样,据说是被妖怪缠了身呢!”
“啊?还有这种事儿…”
“你们说的哪个谢家?”红衣男子冷不防发问。
对面桌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头也不抬道:“本镇最有钱的那个谢家啊,这位兄弟你是外来的吧?连这个都不知?哈哈哈…嘎——”笑到一半,发现问话的是红衣男子,连忙狼狈地住了嘴。
“妖怪啊…”红衣男子轻轻嗫嚅。
浣溪终于抬头,与涉水交换了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