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屋内的黄光应声而灭。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几乎是下意识的，涉水曲起右手肘使劲向着吴玄的方向撞去，左手在电光火石之间袭向他的喉间，谁料就在即将触到他喉结的时候被吴玄以更快的速度拦下，二指锁着她的手掌分毫动弹不得。

手肘撞击身体发出沉闷的响声，吴玄皱了眉，他快速瞟了一眼窗内，示意涉水去看，接着轻启双唇，用唇语无声地说道：“别急，人没走。”

涉水左手被他钳住，右手便不敢再胡乱动作。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几乎都肯定了吴玄和那妖怪是一伙的，但是现在又犹豫了。

的确，房间内没有丝毫的动静传来，也没有任何人走出或飞出。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谢明轩的声音从方内幽幽传来：“燕儿…你走了么？”

“没有，”温柔的女声道，“我还在。”

“你生气了么？”

“没有。”

“我说你死了，你也不生气？”谢明轩的声音里透着可怜的试探。

“不生气。”女人的声音依旧温柔，依旧和善。

忽然，房间再度亮了起来，却是谢明轩点燃了油灯。涉水瞧见他站在小小的木桌前，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

“如果…如果我说屋后正躲着捉妖的师傅呢？你也不生气？”

“你不会的。”女声很肯定地答。

“呵呵，”谢明轩再开口，竟是换了一种惨淡的语气，“反正我已时日无多，也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涉水这边听着，没由来的一阵鼻酸。的确，初见谢明轩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到，以这人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就算没有妖媚缠身，只怕也是时日无多。只是不料想他自己竟也十分清楚。

“我自幼丧母，是父亲一人将我拉扯大。我身患眼疾，行动不便，他就请了先生在家教授课业。我身体不好，他就雇了好多丫鬟小厮贴身伺候我。他不仅将家业打理得有条不紊，还抽空陪我，教我知理，教我做人，教我一切的一切。我曾以为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谢明轩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窗边走来。

“燕儿你知道么？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没想过人生还有这么多种可能。你天真、乐观、活泼，与我以前在谢府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你就像一只漂亮的燕子，从高墙外而来，为我平静的生活添了一丝纷乱，也为我黑白的人生增了一分色彩。而即便我这么、这么爱你……可他为什么不同意…他究竟不喜欢你哪里…”

“我是丫鬟。”

“可怜的门户之见，也不该成为杀人的理由。”谢明轩说着，已经来到了窗台旁。只见他伸手，轻轻推开了窗。

涉水吓得屏住了呼吸，又悄悄往下蹲了几分。

谢明轩没有往这边看来，他只是抬着头，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亮，沉吟道：“也许你是时候该出来了。”

该死！涉水在心中暗道。她怎么能忘了谢家公子耳朵灵敏过人，即便没有吴玄那一敲，他们也早已被发现！想到这，涉水站了起来。

“公子好耳力。”她道，“也…好演技。”

谢明轩笑了：“想知道事情始末，不妨进屋来。”

反正也暴露了，涉水一咬牙，心一横，用手撑着窗台跃进了屋。回头再看吴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

谢明轩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走到木椅前坐下，道：“我没有演。有的时候，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我控制不了自己。”

涉水迅速打量了一下被昏黄的油灯照亮的房间，竟没有发现有第二个人在！

“别找了，她不在。”

“不可能，我没看见任何人出去。”涉水道。

谢明轩偏过头去不答。

涉水又问：“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外面的？”

“从你自墙头坠落时开始。”

“你就不怕我收了她？”涉水挑眉。

“就算你收了她，我也会继续搅得这个家不安生，”谢明轩淡淡说道，“搅得他不安生。”

“你说的他是指？”

“我爹。”

“怎么——”

涉水话说了一半，被谢明轩打断：“师傅你相信因果报应么？”

“我乃修道之人，自然是信的。”涉水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杀了人，就该得到报应。既然我是他最珍视的儿子，报在我身上，不是更好？”谢明轩说着可怕的话，却用着静如死水般的声音。

“你说她杀了燕儿姑娘？”涉水说出一直缠绕在心里的疑问。

谢明轩不作答，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青灰色的地面，长长的发丝挡住他的眼睛。过了很久，也没见他抬头。

“谢公子？”涉水忍不住唤道。

没动静。

“谢公子？”涉水上前一步，又抬高了声音。

还是没动静。

忽然谢明轩身体一歪，就像个没有主心骨的木偶一般，往地上倒去。

“喂——”涉水大惊，连忙伸手去接。

岂料有人比她更快。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一个穿着白色裙裾的女子从房梁上倾身而下，及时扶住了谢明轩的身子。

涉水惊呆了，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将手腕上的玛瑙镯捏得死紧：“你…你是…？”

女子没有看她，自顾自地将谢明轩搀起，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放下，道：“你可以叫我燕儿。”

“他…没事吧？”看着自称“燕儿”的女人给谢明轩细致地脱了鞋，盖上被子，涉水稍稍安了心。

“不用担心，他一直都是这样。”女子转过身，第一次正面对着涉水。

老实说她长得不美，若作为人，扔在大街上便再也找不出来，若作为妖精，更是中下之姿。

涉水问道：“你真的是燕儿？”

女子笑了笑，摇头：“不是。”

“那你…？”

女子抬头，似是看着屋顶：“我是燕妖，住在这房梁上。”

涉水抬头看着那横梁，难怪白天的时候浣溪一直盯着它看，原来真的有猫腻。

“那燕儿是谁？”

“燕儿…是明轩以前的丫鬟，”燕妖慢慢说着，看了一眼床上的谢明轩，“他很爱她，他们很相爱。”

“那燕儿…真的如谢公子所说的那样...被谢老爷给…？”

“我不清楚。”燕妖低了头，有些伤感，“只知道那日一早，谢老爷把燕儿姑娘叫了过去，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

“你如何知道得这么细？”涉水有些吃惊。

燕妖垂了眼眸：“我一直都在房梁上。”

“那你们，”涉水指了指燕妖，又指了指昏迷中的谢明轩，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明轩他自从燕儿走后，就一直生活在梦里，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若我不在，他定会闯出祸来的。”

“你们现在已经闯出祸了，”涉水扶额，“因为闹妖怪的事情，谢府上下已然被搅得鸡犬不宁。”

燕妖抬头，定定地看着涉水的眼睛，忽然笑了：“没办法，他的要做的事情，我只能奉陪。”

“所以你就一直在假扮燕儿？”

燕妖摇摇头，道：“他犯迷糊的时候，我就假扮燕儿。他清醒的时候，我就是妖精，一个被他利用的妖精。”

“他利用你？”涉水愈发奇怪，今天这一晚过得太过离奇，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你没听他刚才说么？‘他杀了人，就该得到报应。既然我是他最珍视的儿子，报在我身上，不是更好？’”

“我明白了，”涉水恍然大悟，“他是想让谢老爷误以为燕儿姑娘死后化作冤魂，前来缠着他，以此来报复视儿如命的父亲…”

燕妖点了点头，叹道：“谁人知，我本无害人之心呐。”

“那你为何要帮他？”

“我别无选择，”燕妖说着，挪到了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谢明轩的脸，“我也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