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晕黄的光从晶莹剔透的水晶中流泻在地上,周围的一切都是明晃晃的,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一路铺陈到尽头的地毯纤密细致,任凭多碎乱的脚步踏在上面都成了寂然无声,反倒衬得她一颗心咚咚作响。腕子上他钳过的地方,泛起一圈紫红,宽袖的日式浴袍怎么都遮不住,和身上其他地方一样,犹自火辣辣地疼。
好容易进到电梯,按下硕大的数字键“1”,心里想的是尽快结账,马上离开。
下行加速度带来的压迫感徒然增大了身体的不适,也让她在光滑如镜的电梯门上发现了自己的不妥——衣衫不整,眼神散乱,形容张惶,光/裸的脖颈上点点青紫,还光着脚,一副被人洗劫一空的狼狈相。豁然回神,埋头翻找自己的房卡,既然刚才那个豪华套房不是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究竟跑哪儿去了?
电梯停在一层时,古紫梦终于从背包里翻到了自己的房卡,上面赫然写着“1221”四个字。心蓦地停跳一拍,一片苦涩猛然泛起——自己果然是投怀送抱,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吗……
拿着小小的卡片端详了片刻,无视陆续进入的衣冠楚楚们,伸出手去在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按下了“12”,马上就将青紫的手腕藏在袖口中。
背脊抵在房门上的一霎那,终于松了一口气。环视一圈,一缕秋日和煦的阳光正从窗帘空隙里钻进来,商务大床上一如自己离开时的小有凌乱。虽然依旧陌生,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安全。
时间不多了,古紫梦,她对自己说。轻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身子已如陀螺般在狭小的房间内旋转了起来,迅速地敛好自己的所有家当,换好衣服,用披散的长发遮掩住空落落的脖颈,关门出发。
叶宇腾随时可能醒来,以他狭窄的心胸和狠绝的手段,天知道他会怎么对待自己。一心想要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前台结账的时候一边观察周遭,一边急迫地催促起温婉的日本服务小姐,却怎么都嫌慢。
白皙高挑的年轻女孩,长发遮住侧脸,身着最普通的白t恤、灰色半裙,本是最不惹眼的,偏偏金碧辉煌的豪雅洲际酒店大堂里尽是西装领带、深色套装的商务人士,万花丛中一点绿般地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掠过。
古紫梦好容易从慢条斯理的服务小姐手里拿过水单和信用卡,刚刚转身,就听见身边响起沉稳平缓的声音,分明是早晨叶宇腾房间中她并不熟悉的那位:“古小姐,您这是去哪里?”
大惊之下,下意识地回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站在身旁审视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上藏着一抹和叶宇腾有几分相似的冷峻之气。心道糟糕,肯定是叶宇腾身边的什么人,这么快就来逮她了?!再也顾不得什么了,脚底抹油一般绕开三三两两的宾客直奔大门而去,正好赶上几个客人从出租车上下来,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急声催促头发花白的司机,“开车!快开车!”
警匪片里常见的弱女子被恶人追赶的镜头并未出现过多。那男子快步追出旋转门,淡定地看着她坐在正加速的出租车里朝后仓皇张望,若有所思地撩开西装的衣襟,双手轻轻插/进了裤袋。
那男人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回过头来坐正身子,连发感叹。自己和叶宇腾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也许差着十万八千里也未可知。他有背景有手段,事前肯下功夫调研确保运筹帷幄,事中有得力下属和一干狐朋狗友助纣为虐,事后又有人推波助澜落井下石,想不“成功”都很难。不由得想到他那双蓄满寒芒的瞳仁、不容反抗的钳制,心头一凛,背脊发寒。
这是个她惹不起的混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更靠谱。稳了稳心神,让车子在最近的地铁站口停了下来。
其实,她也没想好要去哪里。随着人流进入了熙熙攘攘的地铁站,在自动售票机上随意买了一张票。管他去哪儿呢,只要离开这个让她倍感羞耻的伤心之地,离开那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男人。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坐地铁,倒轻轨,后来又坐上了新干线,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饿到不行的时候,一个人在轻轨站上吃关东煮,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盛满墨鱼丸子的纸盒,狼吞虎咽地几口解决战斗,一边还要机警地观察周遭,很有点颠沛流离的逃荒感。
就要到北海道了,那个据说很美丽浪漫的地方。
美丽又怎样,浪漫又如何呢……将头轻轻靠在窗玻璃上,看着新干线旁飞速而过的农田、农舍,满眼的绿色也难敌心头的那份悲哀,反倒映衬得夕阳下的日本乡村萧瑟一片。
下车时,居然下起了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台,不轻不重的雨滴清清凉凉地落在头上、身上,雨帘中到处是撑着雨伞或者顶着背包快步而走的旅客。
伸出手去,平摊的手掌上湿漉漉的,雨滴汇成水流从指间滴落,溅起水洼中小小的涟漪。正兀自魂不守舍,肩上一痛,遂有急行的路人弯腰道歉。微笑着摆了摆手,继续孤零零地站在雨中手接雨滴出神。看惯了晴天,这雨下得真是好呢。
忽然间,头顶的雨好像停了,抬头看去,竟是多了一把黑色的伞。
撑伞的是个剑眉星目的男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因着为她打伞的关系,挺括的深色西装上,一侧肩头洒落着细细密密的雨滴。“小姐,你迷路了吗?”以古紫梦的敏感,这男人浑身散发着一种让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低沉温和的声音和紧握伞把时骨节分明的手指,都似乎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低下头去半阖眼帘,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迷路,是无路可走。再抬头时,嘴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容,那笑却丝毫未到眼底,开口说的是中文,“对不起,我不懂日语。”抬脚便快步没入连绵的秋雨和步履匆匆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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