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抬头看了看周围亮起的阑珊灯火，快步朝弄月斋走去。
哎，竟那么晚了，她都能预见到凤郁白拿着兰魅剑，磨剑霍霍向她劈来的可怕景象了。
“凤郁白，我回来了。”暮雪急掠的脚步在大厅之外便停住不敢再迈，生怕凤郁白力道一下没有拿捏好，她整个人就得横尸此处了。
然而，等了片刻，却没有出现暮雪预期而来的冲天剑光，甚至连一句怒喝声都没有……
怎么？难道他出去了？不可能啊，她把男装都藏起来了，凤郁白不可能找得到，那么……他穿着女装绝对就不会出门，难道他……
暮雪“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蜂蜜，飞身掠向卧室的方向，本来十几步的距离却在暮雪看来如隔了年月一般漫长，一颗心愈跳愈快，让她眼前禁不住一阵眩目，跑到最后几步竟有些踉跄起来。
算起来，这半月东躲西藏的，他似乎一直都没有再吃过那个药了，不是说半月便是他的极限么？难怪今天他想吃桂花糕了……可她居然没早些发现，她怎么可以没有发现！
“凤郁白！”暮雪刚刚踏入房中，映入眼眸的便是脸色近乎灰白的凤郁白，那种惨白，甚至连面容下的一条条细细微微的血管经脉都清晰可见，由此便可知晓，此刻的凤郁白究竟承受着多么大的煎熬和痛苦。
“你真的宁可不要命也不愿吃那药么？”暮雪将手探到凤郁白的颈间，脸上的表情变换不断，一会儿似恼一会儿似怒，一会儿又似……痛？
似乎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凤郁白几乎用尽所剩的力气，睁开了那双虽然倦极了，却依旧璀璨如天际辰星，清亮如涟漪幽潭的黑眸，艰难地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你……你都是这样挺过来的么？”暮雪一双纤长白皙的手犹疑着拂上了凤郁白毫无生气的面容，眼前竟模糊了起来。
不知道为何，她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一直在为他惋惜。他总是在被亲人背叛伤害，却依旧放不下他的爹，那个名义上的爹！这种背叛的痛苦，她又何曾不明白呢？那种伤害已经不能简单地用痛来形容了。他亲手编出谣言毁掉凤郁白的声誉，面对着他口口声声地叫着郁儿，可面对天下人呢？还不是一口一句疯子。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掩饰凤郁白是他精心培育出来的杀手的事实！即便凤清并不是他的生父，但是十几年的相处，凤郁白难道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若是没有那还好，可偏偏他对亲人看得是极重的，这种极重夹杂了厌恶、拒绝和渴望，如果不是这样，聪明如他又怎么会让自己伤到这般地步？哪怕他多为自己想半分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突然，一滴冰凉的液体自面颊滑落，无声地落在了凤郁白半垂着的眼帘上，让他原本已经涣散了的神思又聚了回去。
“没死呢……不要哭。”凤郁白扯了扯嘴角，面上一片冷淡，但心中却总已不再冷静，因为他惊讶，惊讶还有人会为自己流泪，连凤清都不曾为他这样过啊……
“你……”暮雪声音一噎，竟不知说些什么，弄哭她是他好不好，居然还厚颜无耻地让自己不要哭？他当她是什么？木头么？
“不就是死么？这半月，足矣……”凤郁白幽幽的黑眸中掠起了淡淡的笑，只有这半月，他知道自己是活过的。以前的他，就如同他爹的牵线木偶，即便是摔得头破血流，肢残体碎他也要按照他引线的方向一板一眼的去做他不愿做的事，那时的他，真的很累，累到都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可是这半月来，他却是完完全全为自己活着的，即便一直在逃避追杀，即便被迫躲入青楼，但他不勉强，也没有被勉强……
“凤郁白，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没看你当上花魁娘子，我还没看你去醉花荫接过客，我还没有看够你女装时候的样子……所以你不可以死。”暮雪心中的痛意越来越烈，竟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好似她的心脏也会随之凤郁白一起不见……
“呵，你真贪心……”凤郁白嘴角的笑意渐渐逝去，那半睁着的眼眸此刻竟完全闭上了，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他整个人看上去真与死人无异。
暮雪将昏睡过去的凤郁白搂入怀中，沉默了一会，还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张薄纸，指尖闪着点点荧光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凤郁白，即便是将灵魂卖给凤清，我也要救你……
暮雪定定地看了看手中的纸片，纤手一扬，那张薄纸倏地化作了一只纸折地白鸽，哗哗扇了扇翅膀朝窗外飞去。
一柱香之后，一个青衫披发的清俊男子从弄月斋的窗阁轻盈地跃入房中，待看到暮雪搂着凤郁白斜倚在软衾之上，脸色倏地变得暗淡了几分。
“子卿你来了。”见到跃窗而入的男子，暮雪原本有些木然的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么晚传式书给我，是因为他么？”来者正是苏子卿，此刻他见暮雪一脸泪痕地搂着凤郁白，便已清楚她深夜传书的缘由了，只是……这样的缘由真真切切地让他很心痛。
“恩……一会我要和他进行换血，到时候两人可能会陷入沉睡，我希望这段时间你可以……可以在这里保护我们。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是我除了你……”不知为何，暮雪把“再也想不到别人”给咽了下去，只是有些愧疚地看着为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就过来的苏子卿，但除了愧疚，她给给不起他别的，也不敢给他别的。
“换血？不行，我不同意。”苏子卿闻言眉头深深蹙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换血这种救命的方法几乎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用的办法，且不说换血过程便极度危险，换血的本身就是一种以命换命的做法。要他同意拿暮雪的命去换自己情敌的命，除非他脑子被驴给踢坏了，否则他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子卿，我不愿让他死，也绝不让他死。”暮雪狭长的眸子半掩着，避开了苏子卿看向自己的目光。她怕看到他眼底的伤，怕看到他误会自己，她怕自己的心又会回到一年前的状态，“更何况，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话一出口，暮雪便后悔了，她只是着急着掩饰自己心底的痛意，竟没察觉她此刻的语气是如此凌厉得骇人。
“苏暮雪你……你如此爱他么？不但为了他竟连命都不要了，甚至连你和我都要分了么？”苏子卿被女子散发出的气势惊了一下。一直以来她对他永远都是温婉如水，娇俏妩媚的，别说是大声说话了，即便是稍稍重一点的话她都未曾说过半句，可如今……如今居然为了另一个男子对自己言辞冷厉，这叫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恼如何不妒！
“子卿你……这不是爱不爱，而是不愿他死，如此而已。”暮雪被苏子卿这句话惊了一跳，但旋即便摇了摇头。虽然她不敢承认，但她还是明白的，她心里还有苏子卿，可是……她不能说啊，他们注定是有缘却无份的，又何必再做无谓的纠缠呢？
“可他终究是特别的，是不一样的，不是么？”苏子卿笑得很苦很浅，他其实心里痛得该死，可他还是笑了出来，虽然这笑任谁看都会觉得分外勉强，可是，不笑，难道他要哭么？
她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换血之后，不仅是你的灵力会大减，甚至有可能连阴阳眼也不可用，如此……你也愿意么？”他知道她不愿说，那他也不愿再问，可是换血的事他还是希望能劝住她的，毕竟他们的血脉之力源于苏家，若换血，那能力必定是会被削弱的。
“我知道，但苏家人的能力本就是一个祸端，没了或许更好些。”暮雪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苏家的这份力量她根本不想要，甚至是有些恨的，若不是这份天赋，他们应该可以很幸福的……
“我要帮他换血了。”暮雪轻轻甩了甩头，将凤郁白身体放平，然后自己也躺在了他的身侧。她微微侧头看向一脸挣扎和无奈的苏子卿，眸中闪着莫名的流光，她知道他是怕自己受到伤害，可是她还是要救他，“帮不帮忙，你自行决定。但他，我是一定要救的！”
“我明白了，开始吧！”苏子卿颓然地点了点头，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只是静静守在房中，默默看着渐渐有些泛白了的天边，久久无言。
不管夜有多么黑多么漫长，只要满怀着希冀，总会迎来第一缕晨光…… 就如向死而生的凤凰，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总会涅槃重生，迎来一个新的开始……
她救他，只是希望他能明白，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