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小满之日苦菜秀,又五日靡草死,又五日小暑至。”琉璃口中说着七十二候中朗朗上口的歌谣,不免有些好笑,凶手竟是凭着这个杀人。
梁墨萧倒替她说出了口,“就凭着这个杀人吗?真不知这凶手是何样的人。”
“大约是个女子吧。”她随口猜测了一句。
“那可都是一刀毙命。”梁墨萧显然有些不相信,转念一想,既然敢在宫墙之外杀人,必然身负武艺,兴许是个女子也说不定,却有些疑惑,“为何这么说?”
“女子不都是这般不可理喻吗?”琉璃随意道。
梁墨萧不由笑出了声,一个人扮作男装久了,难道真的会忘却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女子吗?又暗自长长吁了口气,可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不正是最讲道理的吗?
“但是仅凭这个是不够的,我们必须知道凶手凭借什么决定时间与方位。”
“说起来,北夙的年纪也在凶手的范围内,真的有所依凭吗?如果五月初一凶手胡乱锁定了他,那梁北寒那边可就真的让他捡了个大便宜。”梁墨萧虽然有些不甘,可更多的还是能听出他对梁北夙的担忧。
“一定有!”琉璃胸有成竹地说道,从刚才的分析来看,凶手有着强烈的照章办事的准则。
忽而,她微微一笑,嘴角扬起自信而又从容的弧度,“将所有被害人准确的被害时间一一告知与我。”
他颔首迅速说道,话语干净直接,“承景七年四月廿三辰时于城北,四月廿八酉时西南,五月初三寅时城北……”梁墨萧将三年以来所有的时间方位一一道来,说到“承景十年四月廿六申时城中”时,他微有诧异地看向她。
琉璃知道他一定是明白了其中的判断方法,随而淡淡道,“看来,可以结案了。”
张崇言确实去圣前请求调了杜逾明去刑部任职,倒不是完全因被案子冲昏了头,只是对于这个新科状元的些许事迹多少有些耳闻,是个可用之才,也就姑且一试了。
梁承没太多犹豫,只是想起那个不卑不亢的身影,倒真觉得很适合刑部这个地方,顺便让他看看此人究竟有多大的潜力,大笔一挥调令就下去了。
职位不高,正六品刑部主事,却也实实在在往上升了一级,最重要的是,他是从翰林院出去的,也是从翰林院走出去最快的一个,且旨意中明令他协理“小满弱杀案”,这是桩大案,如果破了那就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如果没破,他接下来的路一定比现在更难走。
砒霜还是蜜糖,就看杜逾明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云幼清笑嘻嘻地走到杜逾明跟前,十分有诚意地祝贺道,“恭喜啊,杜兄。”从旨意一下来,他就知道了梁墨萧此次行动选中的人是杜逾明,并且这是真正送上门的升迁,不论杜逾明有没有这个能力破解这个案子,都注定了结果。
“多谢。”杜逾明面色平静地回道,不过平静的面容下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添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忧色。
云幼清见状,压低了声音说,“你是担心万一破不了‘小满弱杀案’?”
杜逾明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忽闪而过一丝惊色,很快地控制住自己归于平静,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停顿了下来。
云幼清笑看着他挑了挑眉,顺便拍了拍杜逾明的肩膀,宽慰道,“你大可放心。”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有他师父在,有什么难题是解不了的,虽然他只是听说了那个案子就头都大了。
杜逾明沉默地看了他一瞬,心里那点不愉快却似突然想明白了,不论如何,他总也要试一试自己能破到哪一步,尽管背后还有一条退路,诚恳地对着云幼清道了一声,“多谢。”匆匆往刑部方向去了。
张崇言能坐在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可不是靠手段圆滑、曲意逢迎就能坐稳的,相反他是个干实事的人,是凭着本事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更甚者,他极为不喜刑部里出现嬉皮笑脸、溜须拍马的人,所以同样做事不偏不倚的杜逾明反倒得了他的青眼。
杜逾明刚到刑部报道,张崇言就摆摆手省了客套的寒暄,单刀直入道,“听闻你是北垠城人士?”
“正是。”杜逾明回道。
张崇言点了点头,“你过来,”他点了点自己跟前的大案,“这是这桩案子历年来的卷宗,你先看着,有什么发现及时汇报。”
“是。”杜逾明应着走上前去。
张崇言很欣赏他这样沉稳的处事风格,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案台缓缓道,“去那边坐着看吧,三年的卷宗也不是一时就能看完的。”
杜逾明翻阅着卷宗,速度不快,却也难得看得仔细,待看完后,他执起桌上放置的笔复又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翻着卷宗,一边在纸上做着记录。
“如何?”
“下官只是将卷宗内提到的几个要点额外抄录出来,这样可能会看的更仔细一些。”杜逾明站起身,恭敬地将手中抄录好的纸张递给了他。
只见纸上明确排列着被害人遇害的时间、时辰与地点,还有被害人的年龄,这么一看确实清楚了不少,虽然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张崇言还是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年轻人果然有年轻人的做事方法。”
随后刑部之中继续展开了对案情的探讨。
杜逾明到底还是有几分自己的见解,在散场之前,提出了其中一个发现,也就是之前琉璃他们看出的节气与七十二候,再往深就探究不得了。
张崇言觉得这一发现已是极为难得,自觉自己果然没寻错人,令他回去再好好琢磨琢磨。
杜逾明便将自己抄录的那份纸张带回了舍房,打算晚上继续研究看看,待入了夜,舍房内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黑影。
杜逾明脸上没有半分慌张,反而有些许诧异,“莫非王爷已经破解了此案?”
他口中的这个“王爷”自然就是梁墨萧,而这道黑影便是暗卫。杜逾明看着他从袖间取出一张折叠的薄纸递了过来,接过后,此人便如往常一般立刻隐去。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纸半晌,亦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代表的不是刑部的十日,而是必须在凶手下一次行动时一举捕获,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让他一点点解开谜团,随即释然地摊开了纸张,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看向纸上内容的双眼仍旧充满了好奇,待看完后,不由震惊低呼,“竟是这样!”
相比于刑部的紧张慌乱,萧园内的氛围就显得太悠闲了。
偌大的萧园,园中的亭台楼阁,曲折游廊,花坊里争奇斗艳的姹紫嫣红,园林中高大挺拔的青松绿竹,这一切琉璃皆不感兴趣,终日就待在流觞阁这处院子里,也不嫌闷得慌,虽然,流觞阁其实是萧园内最别致的院子了。
湖中水榭内,琉璃凭栏倚坐在鹅颈靠椅上,一手随意放在铺设的青白色冰丝锦绸垫上,一手搁在实木栏杆上,盯着水中色彩斑斓的锦鲤,漫不经心地说,“这个杜逾明如今只是缺少些历练,假以时日还是能堪大用的。”
旁人的谋士哪个不是恭敬候在书房等待议事,只有他的谋士需要他每日巴巴地上门,梁墨萧望向琉璃,勾了勾嘴角,应了一声,“接下来便等好戏开场了。”
五月初一,夜半子时,盛安城东北。
如今也算得上是非常时期,盛安城全面实行了宵禁,于二更天亥时就不允许任何人在街道上行走,京卫营的人在城中巡视也比往常更密集。不过张崇言此人行事谨慎,所以刑部今日的行动并未告知朝中其他任何人,相当隐蔽。
刑部的人趁着夜色的掩护在城东北提前做好部署,每一条出路都守住了人,尤其紧密盯着集市后头一处刷了高墙的小院,院子不大,却也布置得十分紧凑。
之前查访得知,城东北未及笄的少女与未加冠的少年仍是不少,但与凶手作案的标准还是有所出路,只有这一户吴姓人家,一家子都在帝都谋生,家中三子年岁十九还未娶妻,正处于将加冠而未加冠的年纪。
三更一过,城中越发显得静谧,城内的灯火早已熄灭,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仅靠天际幽暗的月色与点点星光辨识。
所有人都只能静静地候在原地,一个能在翰林院舍房无声无息杀人的人武功必不会弱,谁都不敢打草惊蛇,毕竟这关系着刑部上下。
杜逾明沉下呼吸声,一动不动地盯着院子,目光始终定在院中一处独立的舍房。只见黑暗中一道瘦弱的身影隐在黑暗之下瞬间翻过高墙,身手十分敏捷。
刑部中也不乏会武之人,见来人已经绕过主屋熟门熟路地朝舍房行去,立刻跳起飞身掠过高墙,在该人摸进屋内后,现身将其团团围了起来,凶手手中捏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护在胸前,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惊慌中满含了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