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风雨欲来,雨水倾盆。
经过紧赶慢赶地行路,窗外的景色在雨水冲刷之下略显模糊,山峦起伏似乎也比平日要朦胧一些。在重峦叠嶂之中,青布马车行走在暴雨之下,车顶以一张油纸覆盖,马上之人身着蓑衣,顶风冒雨一路飞奔,只为了在西宁城城门关闭之前赶至。
城门口悬挂的两排火红灯笼在风雨之中摇晃不定,长长的两列横来飞去,大雨骤至的暮色比往日更暗沉几分,往常会于暗夜里燃起的灯火,此时只要点起便会随风随雨瞬间熄灭。
守城的几个看门兵紧紧地聚在一起说话,聊得远些的就是帝都城近些日子发生的几桩大事,近些的就聊一聊西宁城内的家长里短,就为了等城门关闭的时间一到,赶紧回家避风雨。
琉璃一行人便是这样匆匆跑进了城内。
“这大风大雨的还有人进城呢。”
“来的真是凑巧,要是再晚些可不得在城外凑合一晚了。”
看门兵嘀嘀咕咕的声音过后,西宁城的城门缓缓阖起,随之重重地落下了铁质门闩。
因着雨天,城中大道两旁的商铺大多都关上了门,趁着雨势,仅能看见路两旁微弱的灯火明暗不定,仿佛那一点明明灭灭的光芒都要随着大风飞去。
三山环绕的西宁城,青山碧水下,民风新奇的东城。往来行人商队频繁,街上可下榻的客栈众多。他们选了一家萧氏名下干净整洁又清静的客栈住下。
“今日这雨下的可够大的,真看不出来西北还闹着旱灾呢。”断风连忙除去身上所穿的蓑衣,甩了甩袖间浸湿的水渍。
夏桀打起伞护着琉璃进了客栈门,梁墨萧随在后头。
暗红的灯火在纸糊的灯罩之下飘忽不定,断风忙吩咐店家小二在房中备好热水以供众人梳洗,又指使他于两刻钟后在雅间摆下晚膳,倒也妥帖得很。
数日奔波疲惫,几人回房清洗穿换好衣服后,才算放松了些。
琉璃正在屋中擦拭着湿发,屋外静悄悄一片,她却能隐隐感受到门外走过了一个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她轻声道了一句,“进来。”能这般毫无动静地走动,唯有一人,便是夏桀。
轻微的开门响声,琉璃匆匆擦了几下头发,自然地将手中的干布朝后一递,粉嫩的嘴巴上扬起温暖的弧度,眉眼弯弯的,倾世容颜之上呈现着娇俏少女该有的神色,笑道,“总是需要麻烦你,对了,这些时日怎么都没有收到……”
直到镜中倒映出那道玄色的风华身形,琉璃怔愣着停下了口中的话语,猛地缩回了递出干布的手,惊诧道,“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梁墨萧清冷沉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微眯的双眼表达着他此时的不悦,连屋中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微妙。
琉璃定定地看向镜中渐渐走近的身影,哂笑地说了一个字,“你……”说完后却顿了下来,似笑非笑的模样。
梁墨萧默默地,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睁了睁眼将视线移向了桌角。
琉璃弯了弯嘴角,轻声道,“你的功夫在阿桀之上吧?”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完全肯定。
梁墨萧的脸色倏地暗了下来,还以为她是要说什么,又是阿桀,随即不快地回道,“打过才知道!”
琉璃看了他一眼,继而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了门口,夏桀已经循声推了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条绸面顺滑的锦缎。
“阿桀。”琉璃起身前给了梁墨萧一个眼神,算是回应他方才的问话。
然后走到夏桀跟前将手上的干布递了过去,伸手取过他手上的锦缎,继续擦起头发来,锦缎十分吸水,擦拭起头发来干的很快。
梁墨萧看着琉璃手上的锦缎眼神闪了闪,轻咳了一声,转过脸去,方才还以为她是要夏桀替她擦拭头发呢,如此亲密的动作……
他一言不发地朝屋外走去,在快走出屋门时,说了一句,“去用膳吧,雅间。”
等到他走远,琉璃才递了个不明的眼神给夏桀,压低声音问道,“他真的只是来喊我用饭的吗?怎么感觉怪怪的?”
夏桀难得扯了下嘴角,沉着声道,“不用理解。”
“对了,阿桀,最近阿洛都没有送消息过来,不会是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吧?”
夏桀的面色在瞬间有一丝紧张,随之很快散去,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道,“他,不会。”
琉璃拧眉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锦缎放置在桌面上,收拾了下长发,用玉簪快速绕起,顷刻间,便从青丝美人变为了艳逸少年。
“走吧。”
客栈在巷内,因着清静,又是暴雨倾盆,因此没什么客人。方才门口还有寥寥几个坐着用餐的人,此时大约已经回房了。
他们选坐在雅间内,桌上已经摆了好些清淡爽口的小菜,梁墨萧见琉璃过来,动了动手指,示意她一同坐下。
席间安静,谁也没有出声,直到一人停下手中的筷子。
“明日需去一趟长青庵。”梁墨萧道。
每年总有那么数月,梁墨萧会离开帝都来此,陪伴这位南夜皇太后,因此对于他的离城,梁承并没有阻拦犹疑,甚至还假惺惺地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云云。
琉璃低着头放下竹箸,淡淡道,“我便不去了。”
他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好,离长青庵不远有一处别院,近几日便住在那处,倒也清静。”
琉璃低低“嗯”了一声,没有什么异议。
梁墨萧见她兴致不高,想了想,便转过了话题,“丰茽城一事,朝中采纳了燕绥的建议,命邻近几城开仓放粮,以便就近接济,谁知粮草才到半路,就被逃窜出来的流民一抢而空。”
琉璃神色一动,暗自摇了摇头,如今若是太平盛世,梁承倒也能做个安稳君主,只可惜多事之秋,不过一场旱灾,他便显得有些鞭长莫及。
所以她才不喜这些已上年事之人掌权,偶尔出手小小地推动一把,令其朝堂换血甚好,比如当初夏凉的华温炎。
“真是委屈了王铭锋。”琉璃简单地应了一声。
在帝都为官功绩可观的他,去了丰茽城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身本事毫无用武之地。
梁墨萧看了眼覆盖在长睫之下那双神思隐动的眼眸,似乎每每只有提及朝堂,事关南夜走向之事,才能引得她提起兴致,比如当下。
他按下心中的想法,道,“今日便早做休息吧,明日还需行路。”
第二日清晨,一夜暴雨,浮光破晓。
断风站在客栈门口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口中满意地呼着,“这天可算是放晴了。”伸展完见没人搭理他,回过头才想起自己身后根本没人,他又摇头晃脑地自得其乐起来。
这时,夏桀正拿着东西从楼上走下来,他如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欢快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啊?”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臂搭去夏桀的肩上。
夏桀微微晃身避开了他的手,如常地朝前走去。
断风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又抬腿跟了上去,“是你家公子的东西吧,快让我开开眼,见识一下。”
他锲而不舍地跟在夏桀身边,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断风?”一道柔软似呢喃低语的声音从街道之外随风飘荡而来。
断风及时停下口中冗长无味的话语,转头朝那边看去。
无甚人流的街角,安静地立着一个身着淡粉色长裙的温婉少女,上身一件素淡的白纱衣,脸上略施粉黛,极为淡雅的装束,风轻轻吹过,整个人显得有些许单薄,惹人怜惜。
“宁小姐。”断风朝她招了招手,惊喜地呼唤道。
少女柔柔一笑,十分好脾气的模样,踩着极小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通身柔静的气质应当是个家教良好的官家女子。
随着她的走动,果不其然,她身后很快便跟着走出了几位嬷嬷,各个身姿沉稳,眼神平和,尤其是走在最前头的那位,那走姿举动,浑身上下自然流露出的做派,险些压过了身前的少女。
看着少女走近,断风对着她身后几位嬷嬷点了点头示意,随后问道,“宁小姐今日怎么下山来了?”
“嗯。”少女没有回答,只柔和地应了一声,慢慢地将眼睛移向了客栈之内。
断风见此,挠了挠头,笑道,“主子还没出来呢,您稍等会儿,反正我们今日也正要去长青庵。”
她缓慢地点着头,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候,楚楚而柔顺。
梁墨萧走到楼梯口时,琉璃亦走了过来,两人正好一前一后地走下楼去。
“昨夜休息得可还好?”梁墨萧随口问了一句。
琉璃“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他在她身后跟上,走了两步,见她又停下了脚步,并将目光递向了客栈门口。
梁墨萧随之望了过去,便见门口气质温柔的少女眼睛微微一亮。
“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