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逾明看了他一眼,原以为非得请出他的母亲来才行,没成想还是个孝子,“那要看你招供的是否详细了,朝廷自会酌情处理。”
这边,云幼清又一次翻过了萧园的高墙,一路欢快地往流觞阁方向而去,人还在屋中就能听到他清澈的声音,“师父。”
云幼清踏进了屋子里,却没有看到琉璃的身影,“咦,人呢?”
“进来。”
温和平静的声音从屋中一扇雕花红木锦屏之后传来,云幼清快走了两步,拐过屏风却见琉璃与夏桀两人正在偏厅内用膳,他上前自觉地坐在了琉璃身侧,“师父,他们招了。”
琉璃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云幼清见她在用膳也不好意思出声打扰,只是看着看着,眼睛忍不住就往席间的菜色上扫去。
琉璃装作没有看见,随口问了一句,“用膳了吗?”
云幼清登时一喜,却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不就是一盏茶时间吗,他等得起,面色仍是忍不住耷拉了下来。
“一起用吧。”
云幼清诧异地偏头看她,惊喜地拿起桌上摆正的一副玉箸,随即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两个人用膳,为什么会有第三双私箸?”
“你怎么又来了?”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冷漠沉静的口气中无形透出一股威压,吓得云幼清手中的玉箸“啪嗒”一声掉回了桌上。
他回头一看,梁墨萧正倚靠在屏风沿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令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云幼清忙抬起手呆呆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好巧啊,萧。”
梁墨萧冷冷地觑了他一眼,“是啊,又在我园中碰面了。”
云幼清僵硬地把手放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用余光递向一旁的琉璃寻求帮助,却见人仍好整以暇地用着膳,这样诡异的气氛也能吃得下?这是得有多么强大的自我?
梁墨萧迈步走了过去,扫了一眼席中座位,平静地坐在了琉璃另一侧。
琉璃终于忍不住拧起了眉,她不习惯用膳时有人近身,何况还是一边一个,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玉箸。
“吃好了?就吃这么点,你平日用的可不止这么少,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多吃些。”梁墨萧不悦地说道。
云幼清却是目瞪口呆地看向忽然喋喋不休的梁墨萧,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满眼的匪夷所思。
琉璃也有些莫名地看向他,不久,眼中渐起的暖意却令他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样的神情他之前见过一次,那一次,她说他像她爹,连忙偏过头去,硬梆梆地说,“吃好了就去正厅吧。”
三人在正厅坐定,园中的婢女迅速上好了茶水点心,又快速地退了出去。
梁墨萧先是抬眼看向云幼清,轻描淡写道,“翰林院果然太空闲了些,过几天给你换个地方。”
“啊?”云幼清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不知道他今日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难伺候的主。
而梁墨萧却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着琉璃缓缓说道,“梁北寒手中不止青山寺一处私兵,南茂城外的隆安寺,琼城外的华清寺,北垠城外的宝戈寺,都是一些山路难走,香火稀薄的冷清庙宇。”
琉璃对此不置一词,从一开始发现梁北寒私藏了兵就能料到这点,只是听到这些近日尤其熟悉的城名幽幽一笑,兀自提起茶壶给自己满了一杯茶,这时杯子前方出现了另一只翡翠杯,琉璃抬头看了一眼杯子的主子,默不作声地又斟了一遍。
梁墨萧执起青色翡翠杯小小啜了一口,脸上的神情隐约柔和了下来。
“都过了这么久了,那寒王不早通知他们藏起来了。”云幼清举着杯子眼巴巴地递到琉璃面前,十分乖巧地笑开来。
梁墨萧斜了他一眼,长臂一伸,捞过他手中的杯子重重搁在了桌子上,提起茶壶一边倒着茶一边冷笑道,“那也要他有能耐通知得到才行。”
云幼清见手上一空,默默地看了梁墨萧一眼,不敢说什么,乖乖地移回自己已经蓄满了茶的杯子放到跟前。
琉璃只是淡淡瞥了他两人一眼,恍若未觉,“接下来就不是刑部的事了。”说着取过一块点心慢慢地吃起来,被梁墨萧说中了,她晚膳确实没吃饱。
梁墨萧漫不经心的视线在琉璃手中的点心上停滞了一瞬,眼中抹开一丝浅浅的笑意,开口说道,“不知这当年他亲手上演过的戏码十年后同样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时,是什么感受?”
冷漠的神情,冰冷的话语,就如此时被暮色吞噬的残阳失去了最后一点暖意,渐渐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孤寂,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云幼清不是很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却是真心想为梁墨萧做事就够了,感受到此时压抑的氛围,闷得令人喘不上气来,有心打破,便兴奋地一拍手,“那岂不是很热闹?”
确实很热闹,张崇言只消将顺生已经招供出的消息稍稍流露出一点给其他几名杀手,顺便再贴几张画像下剂猛药,审讯的进度一下子提升不少,不过审出的结果却也令他唏嘘震动。
这是比皇子遇刺更严重的事情,幸好审理此案的人并不多,在没弄清楚当今的风向之前还是谨慎稳妥些,张崇言迅速规整好几份供词,匆匆地进宫去了。
还是在养和殿内,还是站在同一个位置,张崇言恭敬地行完礼后,将手中的供词递给了一旁矗立的宫人。
“张卿,有了得力的助手后,破案的速度真是快了不少啊。”梁承难得爽朗的大笑了几声。
张崇言抬起手擦了擦两颊微不可见的细汗,不敢搭话,因为等上首这位最看重天家威严的君主看完供词后,等待他的绝不是笑容满面的夸赞。
长久的静默后,果不其然,梁承将供词狠狠地摔在了案台之上,几度深呼吸后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冷着脸对两侧的宫人道,“你们都出去。”
养和殿内越发显得安静了,张崇言甚至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才听到梁承的声音响起,竟是这么一会儿就带了些许嘶哑,“张卿,你在替谁办事?”
张崇言惊的顿时汗就下来了,马上跪了下去,“自然是皇上。”他就知道,以当今的多疑一定先怀疑他是否参与了党派之争,即使当今会亲自验证这份供词的真假。
梁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首匍匐在地的张崇言,养和殿内死寂一般,很长一段时间后,“起来吧,”梁承的声音已经归于了平缓,却仍十分低沉,脸色亦是相当难看,不过比起刚才已经恢复了好多,问,“协助审讯的有几人?”
张崇言闻言手指微微一颤,浸淫朝堂这么多年,不说对当今了解有五分,至少也有三分,知道这是在问知道最终供词的都有谁,如实答,“刑部侍郎王景瑞,员外郎杜逾明。”
梁承扫了眼案台上被他拍皱的供词,摆了摆手,“这个案子刑部不必再插手,朕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供词之上,“藏兵于庙野”这五个字深深刺痛了梁承的双眼,独自一人坐在这偌大的养和殿内,徒生一抹悲凉,这便是报应吗?脸上仅有的一丝波动很快逝去,他迅速传召暗卫分散去供词中所说的几个地方探查,几日的时间他还等得起!
翌日清晨,初夏已经渐起的那点热意很好的掠过了晨间,难得有一丝清凉,梁墨萧打开怀苏院的主厅门时,便看到了如五月初绽的芍药一般亭亭玉立的墨衣少年恬静地立在院中,初晨的阳光如一缕缕细长的金线流转在少年白皙的面庞上,比之这金色光辉更为夺目的是少年琉璃般清澈见底的眼眸,惊人的纯粹。
梁墨萧就这样隐在屋内的阴影下,看着屋外光华灼灼的琉璃,只觉沉睡了十年的心忽的跳动了起来,仿佛有人往他心间注入了新生的涌泉,泛起淡淡的涟漪。
他恍若惊觉自己的呆怔,抬起脚踏出了厅门,嘴角也随之微微扬起,“公子入住萧园已数月有余,还是头一次见你踏足怀苏院。”
“听闻夙王爷日日传信来,自称因小满案与暗杀案两桩凶案的影响,受到了惊吓,”大约因在院中已站了许久,她莹白的面颊在阳光的氤氲下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话语如常的风淡云清,“我想了想,近日确实被这些琐碎的事扰的无趣,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勉为其难的带他一起好了。”
原本晨间莫名而起的一点悦色在听到此番话后,梁墨萧默了默,似乎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淡淡道,“散散心也好,不过不必带上他了。”
“为何?”琉璃静静地看着他,虽是问句,眸中却无半点疑惑,一如既往的平淡。
梁墨萧只觉心间涌起莫名烦躁,他朝琉璃方向走近了两步,“为何要带上他?”
“为何不带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