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丁丑脸色一动，似有喜意，稍闪即逝，淡然道：“你让我如何信你？当年你虽救得我女儿不死，不过是权宜之救。明知有法子根治她身上之疾，却总是推脱，说甚么能医她之人，为人乖张，于你师门有仇，万万不能下求于他，连他所居之地踏足也是不允，不然便是有违师门祖训。现在你倒是不怕犯了门规了么？”

柳三月渭然长叹，道：“老夫被囚于此十余年，早已和死了之人没什么两样，就算再违祖训，又能如何？加上这娃儿虽得我所授，却未拜我为师，勉强不算我师门中人，以他出面，想我那故人未必会以两派恩怨为难于他。纵然有所芥蒂，以这娃儿的身手，嘿嘿，只怕也不能怕了她。二十年了……唉，日子过得真快，晃眼便是二十年了。”

说话间感慨颇深，其他人自不会知晓其中恩怨。

见孔丁丑深思不语，柳三月接着道：“老夫当年纵横江湖，虽然惹下不少是非，但向来说话言出必行，如果孔匹夫小人之心，不信于我，也无办法。大不了我们便在这山崖之上等死便是。”说罢竟不愿多言，拉起雀儿出了屋门。

这一晚雀儿如何能睡得着？待得次日辰时，正朦胧间，忽听得柳三月唤道：“娃儿快快起来，那孔匹夫要带我们下崖了。”雀儿精神一振，问道：“他……答应了？”柳三月轻哼一声：“老夫答应帮他女儿医病，他岂有不答应之理？”

当下由柳三月背了孔丁丑，雀儿扶了孔安安，由孔丁丑出语指点，漫步向崖顶北侧走去。见得离崖边尚有五十来步，有一矮松静伫在地，孔丁丑吩咐众人停下，又让柳三月背自己上前，右手在松树枝干上摸索一番，就听得“嘎”地一声，树皮豁然而开，竟然露出一个门来，和囚禁柳三月的暗道一般模样。

前几天柳、雀二人思索下崖之法，觉得无非是在崖侧有铁链绳索之类，故一直是绕着崖边搜寻。哪知道这孔丁丑别出心裁，反而把机关设在离了崖边几十步远的地方，让人如何能寻找得到？只是不知这暗门通向何处，应该绝无直通崖下的可能。

就听得孔丁丑道：“由这暗门下去，五丈左右，会到崖间一平台，上面有铁链垂下，只要攀上铁链，便可以下崖了。那铁链离崖底十丈，到了那里已经不难攀援，自可以由山壁下去。”原来那平台内嵌于崖壁，自崖顶向下望去，自是望不到铁链的存在。而由崖底上望，十丈的距离，也不会有人察到铁链的存在。

柳三月知他所言不假，哈哈笑道：“好你个孔匹夫，这机关设置倒也巧妙得紧，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孔丁丑冷声道：“好说好说。这地方关乎我身家性命，岂有不慎重小心的道理？只盼你们二人言而有信，莫再骗了老夫。”

柳三月知他还念着自己诓他渡人内力之事，也不再怒，只是唤过雀儿，嘱咐一番，让他小心谨慎，先行下崖去购置些粮食上来，以解燃眉之急，其他之事容后再议。雀儿理会得，接过孔丁丑准备好的银两，又向各人打量一眼，见孔安安望向自己的眼光中满是希冀，知她盼着自己早些回来，好带着她去访医求治，顿感肩上责任，向她微微一笑，转身下了暗道。

暗道里昏暗涌浊，比起囚禁柳三月的地下甬道更为狭窄，但此时雀儿内力身手无一不是上乘，非当日所能比拟，自是不会有任何困难。

很快，便来到孔丁丑所说的平台，不过一丈方圆，更无任何鸟兽痕迹，连棵矮树都未曾见到，但觉山风吹过，身边雾气缭绕，如临仙境。雀儿并无欣赏的心思，按着孔丁丑所说，四下一寻，果然，见一条腕粗的铁链，牢牢嵌附在平台一侧，上面锈迹斑斑，也不知道被风吹雨淋了有多少年，沿着崖壁一直垂将下去，长不见底。雀儿不敢懈怠，用手试了试铁链着力是否牢靠，然后纵身一跃，由这铁链向崖下坠去。

自当日被孔丁丑掳上崖来，已近四个月之久，今日得以下崖，心中感慨，自不用多说。以他现在的身手，下崖神速，并无任何困难，不过大半个时辰，便到了铁链尾端，见果如孔丁丑所说，其时山壁已远不如上面崖壁那般陡峭，纵是寻常武师应该也能攀爬，对于雀儿自更不在话下。

想到崖上已经断炊，等着自己回去，雀儿不敢多有耽搁，稍一辨认，向着东方而行，不过半日，便见得人烟，再行半日，见着了村庄。他等不着寻到大些的集镇，便在村庄中就近买了些粮食、油盐等物品，估摸着已足够几人一个月之用，再马不停蹄，急急返回。其中过程，不需累述。

待得雀儿回到崖顶，已是离崖第三日。柳三月早已盼着他回来，见了大喜，崖上几人断炊几日，他和孔丁丑尚能支撑，孔安安早已饿得不能下地走动。急急熬了热粥喂下，又到得第二天，才稍有力气，向雀儿道了谢。此次雀儿采购，和以前孔丁丑所购又有所不同，他以前虽未有过经验，但对于钱财向来无甚概念，凡事俱挑最好的买，山民淳朴，也不知以次充好相欺，虽然只身所携东西并不算多，鸡鸭家禽倒也带了几只，宰杀后给孔安安吃了，颇见效果，精神好了甚多。

又过去十多天，这日，雀儿和柳三月兴致所至，在松林间切磋指点，指来掌往，招招俱是精妙，百余招后，柳三月避让不及，被雀儿扫中力点，便不再继续，只是赞叹道：“娃儿，你进步神速，智慧即高，内力又强，老夫早已不是你的对手啦。上次尚能与你战个几百回合，这次勉强斗了一百，下次，只怕连五十都不能过了。”言下之意，若有所失。

雀儿刚才斗得过瘾，并未有丝毫相让，现在见了他如此失落，心中后悔，道：“我只不过是力气比你大些罢了，所悟所得全是你教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只怕是你故意相让，好让我慢慢体会招式转换中的妙处罢？”

“力气大些？哈哈，哪有力气这么个大法的？”柳三月斜眼睨他，却满是欣慰，示意雀儿随他一起坐下，道，“娃儿，以后老夫当真是再无东西可以教你啦。明日你便再下一次崖，多买些粮食回来，然后便和那丫头下崖求医去罢。记住，我柳三月的名字，在崖下休要再与任何人提起半字，连你以后回到九重门，在师傅面前也不能提。唉——当年我在江湖上虽然不算恶人，但意气用事，有时做事难免狠辣了些，结下不少仇家，所谓名门正派，几大剑宗，更是对我即恶又怕，一旦得知你是我的传人，必定会给你带来莫大的麻烦。我授你武艺，却不收你为徒，正是为此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