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白争愁眉苦脸,这可是村里唯一的种羊!一棵活的摇钱树!或许,现在也就只有村里那些等待配种的母羊比他更悲伤了。
至于说杨村一行,的确是有那么一户人家没错,但是说媒的另有其人,压根儿就没请麻婶,显然,李凤竹嘴里的大酒,并不是这一顿。
吃过饭,来到派出所,庄坐田和李凤竹依然不得离开,白争单独问了问前者,事发当天,麻婶是什么时间回的家,得到的答案却不尽人意。
庄坐田白天一直在地里劳作,连午饭都是带好的,直到天黑得不能做活才会来,具体时间,他也说不准。
这么一来,大酒的事儿,就真的难辨真假了。
孙敬严这两天一直在所长办公室里带着,而杨鼓则是和一众民警打成了一片,闲下来的时候就往值班室跑,找人唠嗑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似乎对书架上的那些妇女之友挺感兴趣。
白争坐在门前,脑子里一团乱麻,透过值班室窗户看到与众人嬉笑的杨鼓,心里不免纳闷儿,都说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孙敬严那么板正的人,怎么会带出来这么跳脱的手下?
樊梨花是随队法医,尸检结束以后,也没有返回县城,这会儿正跟着帕所在院子里晒药材,帕所平日里笑脸就不多,自打徒弟来了,扮得更是严肃。小妮子在师傅那儿得不到好脸色,就偷偷的冲白争使眼色。
且不说他没有救人于水火的能力,这会儿也没那个心思,转身进屋,气得樊梨花直跺脚。
“你说你啊,上辈子的得扶了多少老人才换来这么一份艳遇,还不好好珍惜。”宋青树叼着烟直摇头。
白争:“听风就是雨,哪来的艳遇。”
“现在是没有,不过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听过没?”
白争不答话,宋青树也懒得一直调侃他,“乡情乡俗我不如你,但是我知道少数民族同胞的联姻活动可是很多的,什么排歌踏青,篝火定情,那也是要吃饭的,你说,有没有可能不是酒席,而是这种类似的活动?”
白争认真的想了想,记忆里,在二月初三的联姻活动,好像,没有,等等!联姻活动是没有,但是吃饭的有啊!
彝族,二月初三,长龙宴!
距离邬棚镇最近的彝族聚居地位于兰陵县和东亭县的交界处,每年的二月初三,一向安静祥和的古塘总会热闹非凡,每家每户都会参与到长龙宴中来。起高灶,开陈酒,搬出自家的饭桌儿,放到街上,从村头,到村尾,连接起一条桌椅板凳的长龙。而且,他们欢迎外来朋友上座吃饭,可以说,彝族长龙宴,是全县上下的盛宴。
如果麻婶真的在二月初三那天去了那儿,倒的的确确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大酒。
没有过多犹豫,向所长白杨请示过后,拉上彝族本家的帕所,急忙就出了院子。
半倚在门框上的宋青树啧啧两声,“孺子可教。”
一老一少乘坐柴油三轮儿下了山,而后搭车上了县城,包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古塘。
“甭管你是哪村的人,来,就请上桌儿,顶好的酒,顶好的菜,管饱管醉。”帕所对本族长龙宴如是总结。
“我记得以前好像是一村人吃一桌饭,现在还是这样么?”
老帕所点点头,“嗯,你倒是晓得规矩。”
白争怎么能不清楚,幼年流浪的时候,彝族长龙宴是每年必去的,他和一帮伙伴从滇南北部的青花岗过来,每回都是跟青花岗的老少爷们一起坐,那时候不像现在,路再远也要凑热闹的人很多,流浪儿也不少,一个桌子坐不下,得亏那些质朴的同乡不嫌弃,总是把流浪儿搁在腿上,共用一座儿,不然的话,他们怕是连汤水都捞不着。
赶到古塘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因为两者对长龙宴举办的街道熟门熟路,也不用问人,径直就摸了过去。
街道两侧,一栋栋的水泥房代替了八年前的泥胚小屋,多了些生硬与笔整,但却少了些烟火气。好在这条路看起来还是那么的长,就如同白争小时候看到的一样,站在街尾,休想眺望到街头。
因为外乡人参加长龙宴都是在街尾添桌儿,所以要想打听消息,最好的选择就是街尾的人家。
白争敲了敲面前的木门,不大会儿,一个男人给他开了门。
男人远没到花甲之年,背却弯成了一张弓,颈后顶起的肉峰好悬能跟头顶齐平。
“找谁?”
“叔,我们是邬棚镇派出所的,跟您打听点事儿。”
驼背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白争,又转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帕所,顿时大惊失色,“嗨呦呦,这是帕所大大来了嘛!你看我,你看,啧,赶紧,您赶紧屋里来。”
一边说,一边把门给撇开,两只手往前伸着,十分客气的要迎帕所进来。
白争心中微诧,但是当即也没多嘴问什么,跟着帕所一起,进到了房里。
“大大,你这一走可是好些年了,这回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驼背男人一边给两人倒水一边问。
帕所拧着眉头盯着驼背男人看了半天也没能分辨出这是哪位故人,所以发问:“你是哪家的?”
男人一愣,继而一拍脑袋,“嗨,大大,我宋小兵啊!您肯定是认不出我来了,您走的时候,我这腰背都还直挺着呢!就是后来冒雨翻山,赶上泥石流了,捡了条命,模样也就变了。”
帕所老眼一瞪,“小兵?你是宋小兵?”
驼背男人连连的点头,“我说的嘛,大大忘不了我的嘛。”
从他们俩的对话中,白争渐渐也摸清了其中隐情。
兰陵,隶属白族自治区,这里的白族人是全滇南最多的,其余民族占比很小,在往前选举土司的时候,大都是白族内部票决,而周边的一些人数较少的民族呢,一般都会在附拥白族土司的同时,也在自己的村落里挑选出一个话事人,其实不难理解,用现在的体制来描述的话,一个是县长,一个是乡长。
兰陵县最后一任土司是白山养,而古塘最后一任话事人,就是帕所。
白争想了想,不对,年纪好像对不上,白山养都已经八十九岁了,而帕所呢,没满六十,同样都是最后一代,两者之间的年龄差距也忒大了些。
这个问题一直到最后才慢慢解开,原来,帕所与白山养其实不能算是一代人,帕所的前一届话事人与白山养是同龄,不过很不幸,走得早,故而帕所才接手,属于后来人。
而眼前的宋小兵,则是帕所以前的“小跟班”,眼下物是人非,不免唏嘘。
“大大,您这回回来,还走么?”宋小兵又提出了最初的问题。
帕所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我回来,是想打听点儿事儿。”
宋小兵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眼神有一瞬的落寞,“您问吧,我晓得的就跟您说,不晓得,我帮您去其他家打听。”
帕所看了看白争,意思很明确。
“二月初三,长龙宴的时候,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白争手机屏幕上显现出来的,是麻婶的黑白遗照。
宋小兵伸长了脖子,细细的看了看手机屏幕,“见过,见过!她就坐在我邻桌儿!听说是南边儿来的媒婆,我还厚着脸皮求她给我找个老伴儿来着!”
白争大喜,“那你跟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我当时坐在家门口,下手就是一桌儿外乡人,这婆娘就在那桌儿。她跟后头来的人都不一样,不怎么照顾桌儿上的吃食,喝了半天酒,等街上人多了,就忙活着从街尾到街头的跑,挨桌聊,我听了几耳朵,问得都是些,家里有没有闺女没出嫁,儿子没取婆娘的事儿。”
听宋小兵的描述,在长龙宴当天,麻婶应该是接触了不少的人。
“那你记不记得她桌儿上还有些什么人?”
“记得,拢共也才五六个,就她一个女的,剩下都是老头儿,其中一个看上去还病恹恹的,一个总是捧着个水烟筒,一个秃子,还有,还有就难说了,不过你要是把人喊到我跟前儿,我还是认得出!”
还需要喊什么人?这已经足够了!病恹恹的,说的应该就是王普洱,那个一直捧着水烟筒的,八成就是刘老烟儿!至于最后说的秃子,白争想了想,昨天去村东头找刘老烟儿的时候,好像在老松树下头看见过一个秃顶老头儿。
想到这儿,白争又有些懊恼,明知道一村一桌儿,来之前怎么就没在村里寻访一下呢?
“他们桌上的酒菜,是从哪儿来的?”
“从街头几个大桌儿上分出来的,酒菜都是一样的。”
白争点头:“那近期古塘有没有人中毒或者生病送医?”
“没,庄稼人命糙是糙,但是少生病,大小事儿一碗草根子,没人送医院。”
这么说来,不太可能饭菜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