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建国多年,大大小小的事也发生了不少。今日赵国与呼伦的和亲,可算得上是这年里的头等大事,必将载入史册的。
可就在赵国百姓翘首企盼着这场盛事的到来时,都城里头突然传来了一件大事。这事震惊了赵国无数的百姓,只因他们的琉云郡主,在即将成为呼伦的王妃时不见了。
直白的说,就是齐玉逃婚了。
六月初六这天,呼伦部恪多王子迎娶赵国琉云郡主,这顶顶的美事,为的是修两国数年之好。若是婚事顺理成章的办完了,那自然是一派和美,可就在迎亲队伍驶进赵国都城时,却突然传来了新娘子不见的消息。
队伍刚刚踏入了东城门,便听闻了这样的消息。一时间呼伦的迎亲使们同仇敌忾,纷纷指责赵国阴险狡诈,阳奉阴违,端的是修两国之好,却当着天下人面前给他们王子难堪。王子的难堪就是呼伦的耻辱,呼伦特使纷纷要求去找他们皇帝要个说法。
恪多端坐在马上,听着身后众人为自己忿忿不平,突然极轻的笑了一声。虽是极轻的笑,可身后一直注视着他的人都听到了这声笑声,顿时止住了议论。
马上的人神色飞扬,一点都没有新娘逃跑的愤怒和慌乱,只听他微微一笑,无奈道:“王妃爱玩,本王便陪她一起。呼伦众人听令,全力搜寻王妃,寻到王妃者,赏黄金千两,牛匹万头。”
恪多说完这番话,便骑马飞驰而去。身后众人来不及规劝,只能看到他远去的身影,随后众人便自发的去寻找王妃,毕竟这等赏赐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极其诱惑。
可赵都之大,岂是他们可以估量的?遑论齐玉此时,已然出了赵都。因此她断定不会有人追上她,便放下心来,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
身侧就是绿水青山,一路上还有微风相拂,齐玉看着眼前的景色,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在王府时她要守太多的规矩,到了这自然的天地里,她才感受到了真正的自由自在。
她一路走着,望着树叶上的纹路,听悦耳的虫鸣,只觉得无比的欢快。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就坐距在她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齐玉微微仰头,毫无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涣浔:“你怎么来了?”
涣浔低下头看她,黝黑的双眸深藏在树的阴影里:“抛下亲人不顾,只身离去。不管是否会触怒圣严,是否会姻盟破裂,是否会两国开战……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她缓缓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泪水无声无息的滚落,在她的面上留下了白瓷般的泪痕:
“我出生时便被加封郡主,因父亲军功赫赫,又深受皇上信任,四岁前我便一直在宫中居住,由皇后亲自抚养,待遇贵及公主。虽不是皇上所出,但他待我如同亲父。我从小便享受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享不来的荣宠,可因为受宠,我出生便要离开我的父王母妃;因为受宠,我从小便要受到那些皇子公主的嫉妒;因为受宠,我不得不为了赵国而嫁到呼伦……”
她睁大了双眸,眼中皆是苦痛:“当我不愿意嫁的时候,他们就说我已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合该将自己当做一件筹码,去巩固两国的盟约……”齐玉抹了一把眼泪,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最好的年华远嫁,从此脱离故土,可能一生都无法再回赵国,她又何其心甘?
命运这东西,从来都不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阳光撒在她的身上,却平添了一抹萧瑟之意。涣浔看着她,是否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个人?他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你可以有选择的。你若不想回去,我会设法抹去天下人的记忆,从此世上再无琉云郡主。”
她渐渐止住了泪,世上从此没有……琉云郡主吗?可那样她还会是她吗?齐玉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抬头看向湛蓝的天,心中不知划过悲伤还是怎的,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至少在死前我还能看一眼都城外的天空。”
她低声道。
涣浔耳力极好,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用你自己的性命来换王府众人的性命,倒是挺值得的。”他用一种不屑的神情望着她。
“我认识的齐玉,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倘若只因要嫁给不爱的人便寻死觅活的,那你不若现在便去死好了。届时我会将你的尸首带回去,照样能保你全家。”
涣浔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毒舌的人,可面对齐玉的时候,却忍不住想要骂她,将她骂醒。
齐玉顿住,半响才低低回了声:“也好。”发上的簪子正好是自杀必备良品,她伸手扯下,一头青丝随即散落,披在她的身后。
她反手往脖颈上扎去,毫无迟疑的快狠准,是真的动了死念。
预料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玉簪已摔到了地上,生生碎成了两段。齐玉瞪向涣浔:“刚才说希望我死的是你,如今我要死了,你怎么又救我?”
涣浔双眼微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说的是反意。”
不容反驳的道:“跟我回去,王府众人不能因你而死。”
齐玉突然笑了,笑的发狠,突然扑倒涣浔身上拼命捶打他:“为什么!若论情分,我们毕竟认识了许多天了,可北定王府里的人,你又认识几个?为什么你只顾他们却不顾念我?!”
涣浔擒住她乱捶的双臂,皱眉道:“他们死了,你会开心吗?”
看着她渐渐安静下来,他才道:“如果你说你希望他们死去,我便放你离去。”
齐玉喃喃:“怎么会想让他们死呢?怎么会呢?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泪水再度滚落,她感觉自己已渐渐无力,身子一软被涣浔一把扯住。
抹去了她脸上的泪,顺带给她施了个睡咒。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抬头看了眼天色,想想还是明日再带她回去,在附近找了个山洞,将齐玉安置好,又用术法生了堆火以免她受寒。坐在洞口处看着零落在天际的星子,不知不觉就有了些困意,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齐玉正支着额看他,入神而专注,他定了定,问她:“我睡了很久?”
齐玉抚了抚耳边的碎发,脸色好像还有些微红:“也不算太久吧,我也是刚醒。”
涣浔单腿支地,审视般的盯着齐玉,看得她颊边红云渐渐蔓延到耳边。而后突然发问:“你怎么一脸怀春的模样?是不是偷偷对我做了什么?”
立即遭到她强烈的反驳:“我没有!你别自恋了,以为是个姑娘就要喜欢你啊?”
他转头看向别处,扯远了话题:“该回去了,你的命运,还没有完成。”
眼中瞬间渗出了泪,齐玉狠狠把它压下。满不在乎似的:“好啊,回去就回去。”
涣浔看着她咬牙倔强的模样,心中竟有一些别样的情绪,他却不晓得那是什么,只点了点头,说:“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路无言,气氛一度有些沉闷。齐玉的思绪却渐渐走远,回想到了刚才趁他还在睡时的一吻,心下隐隐作痛。
她看着他的睡颜,忍不住的轻轻吻了上去。她吻着他时,看到他的睫毛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似的,惊得她立即撤了回去。
等了一会,却不见他醒来,便大着胆子吻到了他的颊上,渐渐地移到他的唇畔。她在这地方停顿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吻下去,又一想以后估计再也见不到了,反而坚定的吻了下去。
柔软的双唇紧紧依附在一起,像是一双翩飞的红蝶,在一个注定的地方停在一起,只愿与你共此生。
她想,这会是她到死都忘不了的事。
涣浔静静地走在她的身侧,脚步忽然停顿。齐玉疑惑的望向他:“怎么了?”
他其实知道了她在回想什么,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道:“走吧。”
两个无法在一起的存在,强行把他们放在一起,最终只能是一场虚妄,如一场镜花水月,终究抵不过散场。
齐玉望着不远处的北定王府,只觉得那漫天的红绸亮得刺眼,没有回头:“你回去吧,我自己犯下的错,我会去承担的。”
她踏入了王府。若是转身,她会看到涣浔就停在原地。她却没有回头,只将身后一切隔断,此后皆是过往。
王府里的人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她不顾管家的阻拦,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内,北定王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从前看不分明的白发也暴露在了空气中。齐玉觉得鼻头一酸:“父王,女儿不孝。”
书桌前低头翻阅文案的手猛地停顿,抬起的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动:“你还知道回来?”
齐玉往前两步,扑通跪倒在地,头深深的叩在了地上:“父王,不孝女齐玉在此向父王请罪。”
北定王急忙扶她起来,道:“儿啊,你不该来找我请罪,你该去找皇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