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队伍如同一条长长的巨龙,蜿蜒绵亘了数十里。齐若被人搀扶着登上了花轿,身后偌大的北定王府渐渐远去。
头上大红的喜帕闷的人透不过气来,她一把将其扯下,动作不小心牵引到腹部,霎时小腹传来阵阵痛感。她难受的弯下了腰,眼泪啪嗒滴落到地上,大红的地毯上洇湿一片。
脑海中闪过那些缱绻温存,心里的痛楚大过了身体的痛。齐若抬起头看着面前随队伍前行而摇曳着的轿帘,内心里那些看着父亲死去的画面升腾起来,逐渐烧出了黑色的火焰。
凭什么,明明都是同样出身的人,她却从小便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如今还要让她失去自己的孩子和心爱的人!她恨!
手中是纯金打造的簪子,只要太子敢碰她一下,她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帷幔轻扬,大殿外传来门开的声响,伴随着尖细嗓音的太监高声唱喏“太子殿下驾到”,殿门复被关上。
龙凤喜烛恰在此时噼啪一声,烛影晃了晃又向上腾腾燃起,一袭明黄在她面前停顿。
“今夜,本宫未喝太多的酒。”太子隔着盖头挑起了她的下巴,脸与布面紧密贴合隔绝了空气,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起来。
太子低着头好似在打量被盖头遮盖住的轮廓,倏忽间听到了女子费力的喘呼声,他勾了勾嘴角,用力的把手从她下巴上甩开。
齐若大口大口的攫取着空气,面前的大红盖头突然被人抽去,烛光微微晃眼,太子并未穿上喜袍,只在衣襟处用红线绣了个花开并蒂。他低头看着齐若默然不语,狭长的凤目半眯着,似要把齐若看透。
身后的桌子上摆了合卺酒,白玉做的杯子此时静静地立在那里,大殿中竟没有人随侍,侍女太监们都候在了殿外。
太子撩起袖袍,在距她不过几尺处坐下,手中执起合卺酒的酒杯,仰头一饮而下。眉目间似是染了点点醉意,着迷地望向她:“秋山春猎时初见你,本宫还以为是看到了天上来的仙子,后来见你坐在齐澈身旁,才明白你是北定王府的养女。那晚你本该成为本宫的女人,却被齐澈生生打断。本宫命人去查探你二人的关系,结果第二日探子回来后说你们不知羞耻地做了夫妻之事……”
齐若握着簪子的手隐在袖中,她看着太子将酒杯狠狠掷到地上,心中突然释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看着太子无比嘲讽地说:“你既然知道这事,想必也该知晓我已有了他的骨肉。”顿了顿又说:“没想到太子殿下喜欢别人用过的女人。”
“骨肉?”太子先是冷哼,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肚子里的孽种还在?此刻只怕连血都不剩了吧!”
“是你!”齐若满脸的不可置信,手指紧握甚至将指甲嵌进了肉里,这点疼痛却远远不比太子的话更让她震惊。
“没错,是本宫命人做的,追你们的人也是本宫派去的。奥忘了告诉你,你的老相好还在太子府的地牢里躺着,啧啧啧,受了这么多刑还是一声不吭,你说本宫要不要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直接让他人头落地呢?”太子露出一个阴狠的笑来:“本宫想要的女人他却偏偏要来抢……既然他这么想死,那本宫就成全他。”
齐若满目冷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无非是想威胁我罢了,即便你杀了他,我也不会臣服于你。”
却换来太子更加扭曲的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不过是别人穿过的破鞋而已,本宫做主东宫,亦可坐拥天下,你不过区区一个贱人,以为本宫会碰你?本宫只觉得恶心!”
“你娶我只是为了折磨我是吗?”齐若肯定道,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太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至笑出了眼泪:“你只是嫉妒齐澈罢了,嫉妒他比你有才能更得皇上赏识;嫉妒他手掌兵权而你不过徒有东宫之位;嫉妒他可以真心的爱上一个人而你心中只有权势……”
“别说了!别再说了!”太子痛苦的抱住了头,整个人蜷缩在那里,他已经疯了,是他所追求的权势逼疯了他。齐若觉得他很可笑,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可笑呢?王府十余年里,她大多数时间都活在过去,活在仇恨和痛苦里,她虚度了太多的时光,以至于到最后与他相爱的时光分外短暂。
太子到底没能杀了齐澈,北定王奉圣旨来接大赵的北定世子,太子不得不放。北定王临走前求见太子侧妃,齐若闻讯去见了他,旁边一副躺椅上躺着昏迷多日的齐澈。她看了眼他的形容,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道:“姑父还是长话短说吧,表哥这样子还是及早救治的好。”
“娘娘莫要怪他,”北定王长叹了口气,“一切皆是我不愿你们一处,我只是没想到,澈儿竟爱你至深,不惜放弃一切也要带你走,可是太子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竟派人中途拦了他,他只身一人对阵三十名训练有素的东宫暗卫,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他的眼中竟有隐隐的泪光。齐若在此刻才明白,这位昔日驰骋疆场的北定王已经老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为儿子而伤心的可怜人,只是这些已经与她无关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终究是被他们送入了东宫。如今的她,名义上是太子的侧妃。“姑父还是回吧,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若不是那次皇宫内宴,她几乎便要信了这句话了。太子对她常有打骂,尤其是醉酒后更甚,有一次她甚至被打断了好几根肋骨,在床上足足将养了两月。那次宴会,她带着一身的新伤旧伤见到了齐澈,隔着长长的甬道,目光汇集处是触碰不到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痛,她很庆幸他仍旧爱她,这份无缘的爱或许可以支持她过完这后半生。
回府时太子面色不渝,突然一巴掌甩在了齐若的脸上,她被扇倒在地,一旁的侍女们战战兢兢不敢去扶,她捂着伤口隐隐作痛的手臂从地上站起来,冷笑道:“太子殿下今晚又发什么疯?”
太子指着她,毫不顾及周围的下人:“你这个贱人!刚才在宴上同那人眉来眼去的以为本宫看不见?”
身后有暗卫出现迅速解决掉了她身旁的侍女,齐若甚至没听见她们的呼喊声,浓郁的血腥味呛得人作呕,她并不是个善心的人,却也禁不住为太子的阴狠而愤恨:“是你自己要说的,又不是她们想要听,大赵要是落到你这样的人手里便是走上了末路!”
地上的尸体被迅速的清理干净,太子毫不在乎地说:“这些人既然听到了本宫的妃子同人有染的秘辛,便不得不死。你可以放心,等本宫玩厌了的那天便送你去见她们,应该也不远了。”
周围一片灰暗,犹如她此时灰暗的世界,周围皆是厉风,包裹着太子这只鬼魅,渐渐地把她整个吞噬。一只手出现在她的身后,温暖而又坚定。她被带到了一方宽厚的肩膀后,太子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扶额大怒:“齐若,给本宫滚过来!”
手被身前人固定住,她静静地伏在那人的肩膀上不动声色。齐澈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来,不卑不亢地说:“我是来与太子殿下谈一场交易的。那个位置与一个女人,殿下尽可以二选其一。”
太子冷笑:“你有这个勇气本宫很是钦佩,只是本宫已是太子,你又有什么筹码能和本宫谈条件?!”
“昔日二皇子又何尝不是太子,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身死的下场,登上皇位的却是你的父亲,一向不露锋芒的四皇子,可见世事难料。”即便是夜里,他也能想象到太子的神情渐渐灰败:“只要太子能放了阿若,我北定王府便是太子最坚实的后盾,我手上的十万大军愿做太子身前坚不可摧的刀锋……你要的是皇位,而不是一个女人。”
这样的条件,即便太子百般不愿意,也禁不住这巨大的诱惑。女人可以再找,皇位却只有一个。“成交。本宫可以放了她,但你应该明白入了东宫的女人想要出去,只有一条死路。”
齐澈轻笑,眼中有掌握一切的坚定,他拉过齐若的手,将一颗小小的药丸放入她的手心:“十日后将这个吃下去,太医也诊不出来脉象,届时太子殿下只需说太子妃是突然暴毙,将她偷运出宫便可。”
齐若没想到太子会真的放了她,那日她吃了假死药自乱葬岗中醒来,内心忽地松了口气,即便是喉咙间的不适她也未曾在意。她从城外的乱葬岗走到城里,走了一天一夜,直至看到了北定王府那朱红色的大门,以及遍布里外的大红绸缎。
身旁有乞丐拦住了她:“你也是来要饭的吧?到闹市那里去,不论在哪个酒楼吃饭一律免费,今日世子大婚,连乞丐也能吃上顿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