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宫外,锦衣见到涣浔走出来,急忙迎上去:“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她是不是依旧……记不起我?”
涣浔不忍心看他失魂落魄,只摇了摇头:“她不愿断了与莫七的缘分,不过她已记起了你,希望你能祝愿她。”
锦衣看着他,目光却透过他看向身后那一方高墙,良久他才苦笑了一下:“你不必骗我,我知道她根本就不记得我了。事到如今,你们还是走吧。”
那目光刺得人神伤,他忽然为锦衣感到不平,怨红枝太过心狠,如何能忘了一个这么爱她的人?
“誓言未成,我还未还清这一诺。”
“你已不欠我什么了,带着齐玉快些离开吧,这里终究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锦衣这样说着,面上再无一丝神采,整个人如同只剩下三魂,丢尽了七魄。
涣浔看着他离开,终是叹了口气,握住身旁触手可得的柔荑,掌握这一份不可多得的感情。
“我们也回去吧。”
他们终归要比锦衣幸运的多,还有长长的一生来让他们相守。
回去时途经万妖山,发现山上多了许多肉眼可见的妖气。一团团的黑气簇拥在一起,来回阻断着他们的去路。这里距妖都路远,没有妖皇的掌控,此地恶妖猖獗,而显然,此时已有恶妖嗅到了他们的气息。
涣浔有些后悔将齐玉带来了,她的凡人身份在妖界始终是个隐患。他将她护在身后,叮嘱道:“好好跟着我,寸步不许离开。”
齐玉捏紧他的袖角,害怕问:“锦衣给的药,是不是失效了?”她自然看不出万妖山有何不同,只是感觉到强烈的危险即将来临。
涣浔安慰着她:“别怕,有我在。”好似一颗定心丸,听他说了后心中霎时安定,不管怎样,都有他在不是吗?
只是天色突然已变幻。雷声轰鸣着,层层乌云从天那方卷来,一片混沌中出现了一双眼睛。那是巨大的一双眼,齐玉甚至能看到它分明的眼白,渗出一缕缕的黑雾来,说不出的瘆人。
那双眼睛看着他们,确切来说是看着涣浔,黑黢黢的眼里透着森然寒意。乌云中只有这双眼睛,却有声音传来。声音穿透云层,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破:“本座在此地万年,只为等你到此。”
乍一听似是叙旧的话,可那眼神却是见到仇人的眼神,憎恨中还带着见到仇人即将战斗前的欣喜。
这声音,他不会忘记。
瑶池之畔,获罪天界;四荒之巅,仙山囚龙。他本该身处四荒,为何会在此地?
“当年若不是你之阻拦,本座早已逃出六界,又怎会被困数万年?时移世易,如今,你也算落到了本座的手里。”
当年他在瑶池偶遇天后,以为她是哪里的仙娥,欲起合欢之意,因此而获罪天帝。天帝爱后至深,当下生了杀意,因他父乃是一方水神,便改了刑罚,只让他在四荒待过去十万年,此事便也过去了。那料到此人生性不服管教,欲逃离六界,恰好被涣浔碰上,便费了一番功夫将他制服了,如此便让他怀恨至今。
“你本该被困四荒,如今却在妖界之山?”
那眼睛里含着怒气,此时更是喷薄欲出:“若不是红枝,当年四荒之乱时,我本已逃了出来,却被她同妖界七皇子囚禁在这万妖山!此仇,本座势必会报。”
暗色的双眸渐渐被乌云吞噬,只留下最后一句势在必得的话语:“待本座杀了你,便去取红枝与莫七的性命。”
远在天际的云,突然环成了巨大的结界,将他们包围在里面。周围四处,已尽是杀机。
“此龙在妖界万年,吸收了太多邪气,恐非我所能掌控,待会我护你逃出去……”涣浔护住齐玉,感觉到层层的压迫向他袭来,压制住了他的术法。齐玉攥紧他的衣襟,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她却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是涣浔的包袱,便艰难的点点头,声音在风中破碎着:“我……去找锦衣……救你……”
涣浔摇头,塞给她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物什,低头去看,是一只玉制的笛子。
“此笛名幻音,吹响它,就会有人来救我。”这是涣浔将她送出结界时的最后一句话。
齐玉紧紧握住笛子,伴着泪水牵引出了那古朴的笛音。
妖龙见齐玉被送出结界,本想将她捉回来做人质,却被涣浔用术法打开了一个缺口,他一看方收回了心思,只对付着涣浔:“没想到你对一个人类这么上心。”
涣浔祭出一个术法结成的防御罩来,讥笑道:“总比你这无心无情的恶妖好。”
此话一出,妖龙大怒:“若不是天帝,本座又怎会成妖?他天帝不仁,便休怪本座无义!”
“昔年若不是你觊觎天后貌美,犯下错事,天帝又怎会罚你?你犯下过错不知悔改,本就是罪加一等。”涣浔说着,突然飞身而起,他已观察到上空便是结界最为薄弱的那处,只是妖龙已有察觉,他飞至结界上空时,被妖龙祭在结界顶部的妖力反噬,他的血液瞬间上涌,被狠狠压制住。
“本座在此万年,修为早已不复当初,你以为自己还是本座的对手?”妖龙狞笑着,一双眼睛在半空中扭曲,说不出的令人憎恶。
涣浔强忍住口中血液的翻涌,再这么下去,他必死无疑。妖龙趁势而上,结界上空突然降下一道光柱,速度根本避之不及,涣浔生生受了这一击,口中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
妖龙见他伏在地上,在空中现出了真身,浑身上下布满黑鳞,已被妖气侵蚀入骨。他现出真身是想将涣浔吞下,增长自己的修为,那料到涣浔的鲜血气味引来了万妖山附近众多妖怪,霎时间众妖将天际吞没,一片乌黑从天而降,妖龙竟在顷刻间化为白骨。
它与涣浔方才一战,已耗费太多修为,哪里会想到下一刻便会身死,真是大大的讽刺。
涣浔看着上空蠢蠢欲动的妖族,因他乃仙族而不敢轻举妄动,只盘旋着试探,时不时发动一次试探性的攻击。
只是这种小规模的攻击,涣浔便需用浑身修为去抵挡,他想,自己大约是要死在此处了。
仿佛中又看到了那一方弦月,似挂在眼前。月下有伊人浅浅酌饮,双眸似新月般笑着望向他:“你可愿饮了这酒?”
饮了这酒,你可就是我的人了。那梦中的人,他甘愿为她放弃身份的人,带着浅浅的酒窝,向他露出一个绝色的笑。
琉璃,如何才能忘了你?他仿佛看到了那一袭紫衣向他走来,可转眼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齐玉。那一心爱着他的少女,又算什么呢?他不敢去想,若有一天琉璃回来,齐玉会被他放到怎样的位置?
相爱两难全。
只是如今,这两个女孩子,他恐怕都要辜负了。
盘旋着的妖族应该发现了涣浔根本无力抵抗,发出了轰鸣的笑来,阵阵刺耳的笑使他耳朵都渗出了血。身体在临近崩溃前竟自主的产生保护意识,这使他意识到自己还不能死——
岂能辜负如花容颜!
只倾尽最后力量,与众妖一战!
涣浔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波动让众妖浑身一颤,没想到涣浔还有余力反抗。天地在此间失色,入目只有一片浑浊,齐玉远远望着,手中的玉笛一直在她嘴边,和着她的哭声,奏响这天地间最为震撼的一曲。
只是听曲的人,如今在何方?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火红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向寸步不离的男子。
红枝看着那一方混沌,低头看齐玉哭的发狠的面容,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挥,在她身旁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别跟哭丧似的,丑死了。”
倾身飞入阵中,身后的男子随即跟上挡在她面前,为她开辟了一条血路。
“尔等鼠辈,焉能在妖界作祟!”红枝飞至阵中,低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涣浔,沉声向众妖施威。红枝不足为俱,但她身后有莫七皇子,代表着妖界皇族的势力。
一时之间,众妖纷纷退去,还有一些不怕死的小妖皆已成为红枝鞭下亡魂。大地重回静寂。
齐玉扑到涣浔身边,想扶起他来,却不知如何下手,只有满目的红色弥漫在天际。
空气中唯有血腥冲击着她,突然俯身拥住了他,口中是最后的决绝:“你若死了,我不会苟活。”
红枝在后面看着她。在妖界发生这样的事,确实是她的过失,心下便生出些许不忍,但口中仍是凉薄:“好好给他准备一副棺材,或许还能等到他的转世。”
她并不知道,涣浔在往生湖中失去了一魄,即便是身死之后亦不能转生,此生死了,便是最终。
齐玉却想着即便是有来世,她也只想要涣浔的今生。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她一直想对他说这样的话,如今可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