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感觉到寒意。风中夹裹着雪,带着凌冽的攻势向他们袭来,远处的群山似在呜咽,发出轰鸣的声响,雷声阵阵,夹杂着豆大的雨水,狠狠的肆虐着这片土地。
又是一次降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紧跟着降下的雨水,甚至超过了它们落下的速度,鹅毛般的雪与雨水一经相触,便立刻形成了包围之势。落到地上时,已化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冰球。
先前战斗后流下的血液已近干涸,经过方才雨水的冲刷已了无踪迹,大地重归纯净。
红枝惧怕严寒,身后的男子为她幻化出了一件狐裘披风,细致地为她披上,她点了点头,向着半空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靥来,目光中却透着寒意:“又来了一个神族,可惜来晚了呢。”
半空中白光闪现,一身雪白的少女从中走出,身体周围漂浮着霜花,一副如雪玉容此时寒光乍现,怒目望向红枝二人:“你们竟敢这样对他?”
身后男子皱眉冷视着她,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红枝示意他莫要动手,以免挑起事端。偏头对上面前神族少女的怒容:“神族之人,我还不屑动手。”
齐玉抱着涣浔,哭着说:“不是他们,是别的妖怪干的。你们……谁能救救他?”她哭着望向三人,不管是谁,遑论神族妖族,只要能救他便好。
“他死了。别说妖界救不了他,就算是天界之人,也没有任何办法。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个人。”红枝指尖轻点棂乐,雪白的指尖上顿时被冰封住,棂乐看了眼她:“我一向不喜欢别人指着我。”
红枝伸手甩掉指上的碎冰,不再多发一言。棂乐蹲下身来探了探涣浔的鼻息,从齐玉手中接过他来:“不管怎样,我要带他返回天界。”
“天界……可能救他?”
“我不知道……若是连天界都没有办法,那他这次便真的死去了。”
风呼啸着,吹到人身上阵阵发冷,齐玉只觉得这冷到了骨子里,到了她心头。涣浔或许会死去……为何会死去?在她爱上他之后,在她满心憧憬着他们的未来时……
红枝看着呆坐在地上的少女,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她这般。爱果真蚀骨销魂,是这世间最沾染不得的东西。可若是没有爱,若是她从未遇到过莫七,此时也未必比齐玉快乐。
“我送你回人界。”红枝向来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此时却想帮帮面前的齐玉,或许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罢。
齐玉却心死神伤,断然拒绝了她:“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里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只怕还没等到他回来,你便已经被妖给吃了。回去人界吧,在那里等着他,如果他没有死一定会去找你。”红枝说着,不顾齐玉的反对,转瞬间便送她到了人界。
身边已无红枝的身影,面前却实实在在的是北定王府的匾额,不自觉的留下两行热泪来,明明只走了几天而已,她却真实的感觉到恍如隔世。
隔世,隔世——是仙凡之别,还是阴阳永隔?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周边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还是外出的管家发现了她,急急忙忙的迎上来:“小姐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齐玉愣了半响,才将视线转移到这个从小照顾她长大视她如己出的老人面前,哭着扑到他的怀里:“齐叔,他不在了……”
齐叔轻抚着她的发,感受着她的悲伤:“好孩子,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近来北定王府任谁都知道他们的小姐心情不好,因小姐心爱的人离开了她。众人悲悯之际,亦无人敢近其左右,生怕这大小姐将怒火发到他们身上。
可齐玉也只是闹闹脾气罢了,涣浔走了,她难道连脾气都不能闹一闹吗?那未免也太过不公了,可发泄过后,痛楚却越发清晰起来……她时常坐在靠窗的桌案旁,呆望着窗外的惊雀,那树枝上筑巢的鸟儿,是多么的自由自在。
倘若涣浔在这儿,他们或许也能在某一处山水明净的地方,盖一间小小的房子,够他们两个人住就好。
“小姐,您擦擦吧。”身旁的侍女递上帕子,她恍然发觉自己脸上皆是水渍。
苦笑了番,道:“便让它这么流着吧,好歹能让我少痛些。”
侍女只能低叹,这诸多心事,岂是她这未经世事的少女所能懂的?转身去收拾了桌上已冷的饭菜,提了食盒去厨房那热过,总不能让小姐饿着肚子。
齐若也来看她:“你这么下去怎是个办法?天天饿着自己是要将自己饿死了去陪他?与其这样你还不如一条白绫来的痛快。”看到她刹那间透出一丝不同光彩的神色,齐若只想给自己两巴掌,倘若她真的一个想不开上吊了,自己岂不是成了北定王府的罪人?
她转而扯到了别的话题上:“阿澈最近几日忙着朝中诸多事宜,抽不开身又放心不下你,便让我来看看,我也想来见见你,毕竟我如今能和阿澈在一起,你帮了很多。”
齐玉看向她,面容淡的像一抹薄雾,好似风一吹便会散了似的:“你们的事,还是谢涣浔吧,我其实并没有帮多少。”
话题缠绕,终归还是回到了涣浔身上。齐若走出了她的院子,不禁黯然神伤,只叹涣浔二字,已在她心中镌刻至深。
饭菜被放到桌上,日日更换,却始终未被动过。连着几日滴水未进,齐玉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大夫来看过后,北定王坐在她身侧,瞧着女儿苍白消瘦的脸颊,只觉得满心疼痛。
“你这样何苦?连我和你母妃也不顾了?”
齐玉嗫嚅着嘴唇,半响吐出了一句话:“女儿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父王母妃恩情。”
北定王急躁的性子,巴掌却不舍得挥到她的脸上,只轻轻摩挲着她消瘦的面颊:“养你数十年,不及他与你几月,玉儿到底还是长大了。”
“父王……女儿对不起您和母妃……”事已至此了,还能再说什么?她在此刻面临着的两个选择:一个是做父王母妃的乖女儿,嫁给被安排好的人生;另一个是追随涣浔而去,九泉之下或许还能再见一面。前一个会让她少很多痛苦,可她偏偏要选后一个。
无非,只是个选择罢了。苦痛,却又该留给谁承担呢?
北定王踏出齐玉的院子时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没有人会知道他在这刻做了什么决定。只是随后他便禁止了一切送入院中的饭菜,大夫开的药也让人扔了去。
仿佛一心想要逼死这个女儿。
王妃在他的书房里哭闹,痛斥他为何要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只是眉头紧锁,反斥她没有一丝王妃的样子,眼中却有泪光闪过:
父王唯一能为你做的,或许只有送你去见他了。
远风拂叶,院中最后一片梧桐叶子落下来,陷入了尘土里。诊脉的大夫被带到了书房,吐出的话语清晰而又残忍:“郡主已没了呼吸,还请王爷节哀顺变。”
北定王忍不住冲了出去。齐玉的身子斜靠在榻上,面容纯净不染尘垢,却已无一丝血色。他昔年征战沙场,即便已多年未带兵也不显老态,此刻却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这个在朝堂上权势滔天的北定王,如今却白发送了黑发人。
终是忍不住恸哭出声。
下葬的日子挑的精细,是这月的十五。圣上内心甚哀,甚至亲自来为齐玉悼念,北定王府一干人身着白绸,还得下跪叩谢圣恩。
送灵的队伍行至半途,突然起了阵大风,风沙迷了人眼,片刻过后,一切又恢复如常。
齐玉醒来时,头昏昏沉沉的,以为自己已到了冥界地府,伸手拦住了从旁经过的一袭衣衫:“兄台,麻烦送我去奈何桥那里看看,我要去找人。”
仿佛是一泓清泉浇灌了下去,青釉杯后露出了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目来:“你醒啦?我又不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可送不了你去奈何桥上。”
“锦……衣,我还没死?”齐玉惊讶地看向他,门外传来少女的欢笑声,而后棂乐端了碗药进来:“再晚一点,我也救不了你了。”
齐玉看着她,脑海中有什么被瞬间放大,急忙问她:“涣浔呢?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没事。不过要等过些日子,你才能见到他了。”言罢又将药往她跟前推了推:“好好养好身子,毕竟你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锦衣也笑着附和:“涣浔那厮身体好着呢,你听话将药喝了,过几天他便来看你。”
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所有苦痛好似都化进了这碗药,就着她酸咸的泪一同淌进了胃里。
涣浔啊涣浔,为何不让她早些知道你的消息?这个天地间唯爱你的女子,为了你甘愿放弃她的生命。你若是知晓,如何才能不去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