涣浔第二日又见到了齐玉。不过此时的她与昨日有了很大的不同,似乎沉闷了许多。她搬来一张凳子坐在涣浔的旁边,等他吃完饭良久后才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人,你能不能帮帮我弟弟?”
他支着下颔,手中把玩着一个天青釉的茶杯:“抱歉,在下偏偏就是一个普通人,帮不了令弟。”她却抱着手臂趴到了桌子上,好似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说道:“我弟弟比我更可怜,他不但要娶自己不爱的人,还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治病这种事,应当去找大夫,不应该来找他的。他刚想问出来,便听她继续说道:“昨日那个疯女人,我其实是认识她的。不单单我认识她,王府里上到我父王,下到府中下人,没有一个不认识她的,可偏偏是我弟弟把她忘了……”
事关赵国王族的风月事,涣浔觉得可以听一听,对他撰写姻缘书也应大有裨益。齐玉却止住了话头,转而说了另一件事:“我们要把齐若救出来,只有她最清楚事情的始末。”
齐若自然是昨日闯入王府里的女子,只是涣浔不明白的是,她既然也是姓齐,为何王府里的人却不认她,又为何她会与小北定王齐澈有那般的纠葛。此中种种,恐怕也只有她能清楚。赵国王侯之上皆有设置私狱的权利,且私狱享有绝对的私密权,是超脱于皇权之外的势力。各路王侯对自家的私狱防守都极为重视,想要救人绝非易事。
“我有办法,”齐玉对他招招手,涣浔附耳过去,“只要拿我做诱饵,我父王一定会把所有的人都派去找我,到时候去救人就容易多了。”
涣浔略一沉思,越发觉得她这个提议很不对劲:“你不是很怕你父王捉你回去吗?如果王府的势力全部出动,你焉有逃路?”
齐玉眼神飘移,口中小声的说:“我当然不能回去了,你扮成我的样子不就行了。”
堂堂一名尊神,焉能扮成女子的模样招摇过市?!涣浔从成衣店出来,身上已套上了一身月白锦缎,他摸了摸颧骨处,人皮面具无比契合。身旁有着王府侍卫服饰的人经过,涣浔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快速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一个侍卫停下来疑惑的看了看涣浔的背影,猛地一拍脑门,朝着他的同伴说:“刚才的女人是琉云郡主,快去禀报王爷!”一人急忙向王府跑去,剩下的人都转而向涣浔的方向追去。齐玉看着王府的人从自己面前匆匆跑过,抬手压了压帽檐,低头向王府大牢走去。
齐玉到时,正有大批的守卫秩序井然的向外跑去,只是依然有人守在那里。她躲在墙边,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这儿做什么?”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士兵服饰的人,来人笑嘻嘻的看着她:“你长的这么漂亮怎么会到北定王府的私狱来?”
齐玉看到他腰里怀揣着的类似于腰牌的物事,突然计上心头:“你是这里的守卫?”
来人憨傻一笑,平淡无奇的脸上写满了真诚:“是啊。”
齐玉一边在心里想着府里怎么会找这么傻的来当护卫,一边眨着眼睛道:“我眼睛里好像进东西了,你能不能帮我吹一吹?”
来人的眼里瞬间发出了光,没想到去如了个厕回来就能遇见这样的美事。齐玉半眯着眼,看着他渐渐靠近,突然抄起身后不知何时掉落的瓦片直直地砸了下去。她伸手碰了碰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感觉到他还有气息,呼了一口气:“感谢老天爷,小女罪孽深重。”又对着地上昏倒的人拜了几拜:“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借你腰牌一用啊,来日我必定补偿你。”
齐玉扯下了他的腰牌,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些碎银子,权当是给他的药钱。她拿着腰牌顺利的进了大牢,却不想身后的人悠悠转醒。伸手撕下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揉着隐隐发痛的额头:“这丫头真狠。”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兴味。
大牢内阴暗无比,只有墙壁上的火把闪出微弱的光。齐玉小心翼翼的走着,脚下是隐隐透着黑色的青石地面,齐玉想到自己正踩着无数死去的人的血,心里就一阵作呕,她渐渐加快了脚步,终于走到了尽头的一个木栏面前,里面正躺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门上是精钢加制的锁,齐玉扯下头上的一个发簪,把发簪的尖端插进锁孔转动了几下,锁轻而易举的被打开了,她在心底哼了一声:就这还想拦住本小姐呢。
躺在破草席上的女人背对着她,身上的衣物早已破败不堪,隐隐可看到层层叠叠的伤口,可见他们是对她动了刑的。她在王府生活了十多年,齐玉对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情分在的。她跪下来用手帕触碰到她尚在流血的伤口,地上的人立即惊得爬了起来,她把自己缩到了墙角里,把脸深深的埋到了臂弯,只余下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齐玉。
齐玉略微有些尴尬,她从未伺候过别人,更别说替人包扎伤口,她的手还保持着举着手帕的样子,此时只能尴尬的放下:“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齐玉。”
齐若看着她,好像认出了她确确实实就是齐玉。眼中的警惕略微放下,口中哇哇了两声。
“你的声音……是怎么了?”她皱着眉,转而道:“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我必须救你出去,你难道想我弟弟一辈子忘了你吗?”
齐若激烈的摇了摇头,她不要。如果要他忘了她,她宁愿去死。
本来想着带人出来会十分不易,少不得要动用些武力,没想到齐玉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牢门外,守门的侍卫也不知到哪去了,齐玉不愿深想,反正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搀扶着身旁面色苍白的齐若,只求能快点回到客栈去。
到了客栈后,齐若已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床上。齐玉看着外面的天色,此时估计也找不到大夫了,她在心里隐隐盼望着涣浔快点回来,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问题都有办法解决了。
屋外传来轻微脚步声,门被打开,露出了一截月白锦缎的衣袖,往上看去,是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心里的喜悦被无限放大,庆幸他安全回来了,而且回来的还算及时。
齐玉正要说些什么,涣浔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齐玉点点头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屋外有些冷,这种天气的夜总是凉的,她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坐着,无聊的数起了星星。月色凉薄如水,映在她身上好似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涣浔看着这一幕,竟觉得有些萧瑟,面前的姑娘不再是白日里乐观的模样,显露出了女儿家的点点心事。
身后一件披风兜头罩下,她拢了拢衣襟,心里有些暖暖的:“她怎么样了?”
涣浔在她身旁坐下:“已经没事了。”耳畔响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你怎么什么都会?不但会算命,还会给人疗伤,连扮成我的样子都那么像,你难道是神仙吗?”
有风渐起,轻抚着地上的落叶。涣浔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夜晚的天空,不似白天里的明媚多姿,倒添了几分淡淡的忧愁。他突然就想起了从前,心底里深藏的话突然就想从喉咙里跳出来:“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少女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当然相信了,”又凑到他耳边:“偷偷告诉你,我小时候还见过神仙呢。”
涣浔只当她说了句玩笑话:“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个故事,讲的是天上的神仙爱上了一个凡人。可是神仙有神仙的命数,他们不像凡人一样会生老病死,就像是两个不同的物种,而且在他们之间还横亘着生死。天地间一直有严格的法则,神与人不得相爱,后来那个神仙为了爱人触犯了天条,盗走了一样天界的至宝,可等他回到凡间之后,发现她的爱人已经死了,他在天上的时候,人间早已白驹过隙……后来他被天界捉了回去,堕入往生湖,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们之间,直到死去,最后也没得到一个善终。”
齐玉听的认真,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苦苦等候了多年的凡人,声音不免有些酸涩:“为什么神与人不能相恋?若是仅仅因为彼此生命长短的差距,未免也太过可笑了吧。爱就是爱,即便是神仙也不没有权利阻止一对相爱的人……他们还能再见吗?”
眼前是个柔弱的姑娘,可她的话语却无比的坚定,好似天地的法则本该就是她所说的那样。涣浔突然觉得自己是神仙又如何?遇到事情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看的透彻。
他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放下了心里的一个重担:“我相信他们会再见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