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茶杯，涣浔看向锦衣：“莫不是想好了问我要什么？”

真是一语中的！

思绪渐渐飘远，良久后锦衣才喃喃似是自言自语般问道：“你可知道红枝？”

涣浔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仔细的想了想，印象中好像确实有一个叫红枝的人，不过应当和锦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他反而问他：“你问这做什么？”

锦衣抬头，用一双艳丽到分辨不出性别的双眸定定看着他：“我要你救她，她的心快死了。”

心死大于神灭，必然又是一桩因情而生的故事。

可若是涣浔没有记错，红枝其人，乃是异类。据传她本为魑，是一方守护神，后来遭受背叛而身死，死后鲜血洒在一株生长在山峦顶峰的枯树上。后来枯树又重新长出了枝芽，红枝便借魍魉之体重生。

本身为神祗，却以精怪之体复生。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人将她与感情联系在一起，好似她天生就该是一个清冷无情之人。

看见涣浔难以置信的眼神，锦衣也无奈苦笑：“我也不曾想到，她竟会为情所困到这种地步……”

数百年前，锦衣还是妖族最卑微的存在。那时因半妖的血统，他被认为是一个异类，受到了众妖的排斥与厌恶。恍惚有一日，他寄存的妖山上突然传来一股不一样的气息，纯净的味道吸引了不少的小妖。

他也被这股纯净的味道吸引过去，却见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来到此地，周身瑞气腾腾，一看就非妖界之物。

山上的小妖都想要靠近她，但又畏惧她强大的神力。因此有不少小妖都跟在她的身后，但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那少女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手中已握了不少从山上寻到的药草，锦衣眼尖，一眼就看出是那都是些用来疗伤救人的。

“山的那边有人衔草，治病用最好不过了。”锦衣如是说道。

少女惊讶的望向他，似是没想到会有一个小妖来帮她。锦衣因半妖的血统迟迟不能增长修为，因此面容只是个孩童般大小，看到少女望过来的目光，一时有些羞赫，把身体朝树后面躲了躲。

没想到少女随即来到他面前，蹲下来同他平视，露出了一个昭阳般的笑靥：“你可以带我去找它吗？”

锦衣红了脸，握住少女朝他伸过来的手，在一众小妖艳羡的目光中向山后走去。

山后面险象丛生，异石张牙舞爪的镶嵌在坚固的岩体上，而人衔草则生长在上面的崖壁上。锦衣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地方，其他的小妖们都不愿意来这里，他却喜欢这里的安静，一来二去便发现这上面竟生长着人衔仙草。

少女感激的望向他，手中发出了柔和的光，本紧紧依附于崖壁的人衔草忽然从壁上脱落，刹那间便来到了少女手上。少女将仙草贴身收好，低头摸了摸他的发顶：“你叫什么名字？帮了我这么个大忙，想要什么奖励？”

锦衣仰着头，看着面前高贵的神祗，怯怯道：“我叫锦衣，你能不能教我法术？我想……我想提高自己的修为。”

少女不假思索：“当然可以啦，不过你学了法术后不能干坏事。”

锦衣点点头，看着她下了山。她说待她去救活个人，完成了自己的事情后就来找他，教他法术。

临行的时候，他在后面唤她：“我该怎么叫你？”

少女极清亮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唤我红枝罢。”

“红……枝……”锦衣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任谁都能听出来这话语中满心的爱慕。“后来，她果真履行了承诺，回到山中教我法术……”

只是自她回来后，锦衣总能在她眼中看出些许落寞来，怎么遮掩都遮不去，初见时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那时候的锦衣，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提高自己的修为，用自己强大的力量来让那些曾经羞辱过他的人臣服于脚下，因而他只是看着红枝的眉眼一天天的低沉下去。

他们一起在山中，度过了无数个日月。后来锦衣的法力渐渐强大了起来。红枝曾说过，只要他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便是她离开的时候。

一恍然间，已过去了这么些年……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魑，是守天界四荒仙山的神。她离开不久后，四荒就发生了叛乱，可为了履行同我的约定，她执意教了我几十年的术法。”情至深处，锦衣忍不住落泪：“我到那时，她已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四荒山巅。”

锦衣是很久后才知晓红枝是回去处理叛乱的。他心中没来由的就担心她，可当他不远万里赶到时，终究还是迟了。

此时的红枝，已是虚弱至极，她的元神四散，已归山泽大川，仅剩的神力已不足以支撑着她的魂体。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锦衣，哪怕他此时已长了身量，与他还是小孩子时没有半点相同。

“你……你来了……”他抱着红枝，眼泪在他脸上肆虐的不成样子。

他把红枝染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声音哽咽：“你别说话……”没有什么能形容他此刻的惊慌，他想上天一定是给他开了个玩笑，不然为何在她要死了的时候，他才晓得自己已经爱上了她？

“锦衣……莫七……”她的魂魄已尽散了，最后只为他留下了个名字。

她的血浇灌在一旁的枯树上，竟刹那间使它焕发出了生机。锦衣抚摸着那一截从峰巅上延展出去的树枝，低声哽咽：“或许你和她有缘吧。”

他在树下为她做了个衣冠冢，里面只埋葬了她死时穿的衣裳。她的血肉已消失了，任谁也寻不见。

此后，他便回到了朝夕山，日日守着那一方崖壁，每每望着壁上的人衔草时，他总会想起红枝那时蹲下来说：你可以带我去找它吗？或许只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便让这个女子此生迷惑了他的眼。

直至后来，他听说红枝复生，便不顾一切的找到了她，只是这时候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齐玉默默感叹了一番，但思索一下觉得他或许对红枝十分有意，但红枝对他应该着实没什么念头，不然到生命最后时也不会唤出一声“莫七”来，这个“莫七”或许很有可能就是她爱人的名字。

因此齐玉觉得锦衣实在有些多管闲事了：“她既已经复生，应该就不是从前那人了，你不也说她已不记得你了吗？那她的事，和你又有半毛钱关系？”

对此，涣浔也表示了赞同。

锦衣却朝他撇了撇嘴：“当初可是你答应我什么都可以的。”

罢了，终归是他自己的事。涣浔还是尊重锦衣的意愿，决定择日前往红枝如今所在的妖界，为她书一段满意的姻缘。

锦衣表示感激，并强烈要求他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出发，约莫明日就可到达人妖两界的交界处。

涣浔点点头，准备简单收拾一下行装，上楼前让锦衣将齐玉送回去。

锦衣应下，抬脚便往客栈外走去，走出去很长一段路才发现身后根本没有齐玉的影子。回到客栈见齐玉还稳稳的坐在那儿，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啊。”锦衣颇为不耐。

齐玉抬头觑了他一眼，自顾自的问道：“他去那什么妖界，会不会有危险？”

锦衣顿时有捶墙的冲动：“他是神仙，怎会遇到危险？”

“可是神仙也会受伤，也会死去。你刚才说的红枝，不就是个神仙，最后不也是死了吗？”齐玉口不择言，竟没有注意到锦衣愈来愈冷的神色：“红枝她没死，不过是将我忘了。”

看到他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齐玉才恍然想起面前的这人是个妖，于她这凡人来说是最最危险的存在。

她顿时有些害怕，想要寻求什么寄托，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口中是安抚的语气，却是对着锦衣说的：“莫要吓唬她了。”

边问她：“怎么不让锦衣送你回去？”

锦衣冷哼了一声，率先开口：“齐大小姐担心你的安全，执意不肯走。”

涣浔叹了口气，俯身望向齐玉渴求的双眼：“罢了，你可以同我一起去。但你要保证，绝不能离我一丈之外。”

齐玉连连点头，涣浔让她先回去收拾一番，告诉北定王一声，好别让他过于担心。

一路上因为带着齐玉，他们的行程也慢了许多，但因涣浔施了仙术，倒也不甚缓慢。

齐玉是第一次体会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差点高兴到大叫了起来，瞥到一旁锦衣越来越臭的神色，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上了嘴。

感到怀中的人一下子变得安分起来，涣浔笑着将手臂搂紧了些。

远处，已可见群山。

隐在层层云雾之下的山峦，或许因靠近了妖界而展现出一种森然之气，让齐玉有些悚然。

这时锦衣突然发出一声欣喜的轻笑来：“我们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