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墨一般浓重的黑，深不见底，并有寒冰般刺骨的温度，令沈枝楠微微有些凉。
无论是怎样的环境，她都能从这双眼里窥到久违的熟悉。
前世今生，沈枝楠与余析都是各行其道的陌生人，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在她背叛宗门，遁入魔道，又被锁入禁灵崖下，余析为何还会救她。
难道是两人之前有过交集，余析此番举动是为还情？
可沈枝楠分明记得，她虽与余析同属玄宗门，却几乎从未说过话，更别提欠人情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余析最后留给沈枝楠自爆金丹的时间，正因此，临界山才逃过被其他宗门家族修者搜山的机会，那些灵脉也一同被炸毁，沈氏心法，也将永远深藏废墟之下，再无重现天日之时。
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沈枝楠都必加倍偿还。
沈枝楠正兀自想着，余析却开口了。
“沈枝楠，我知道你。”
他是苍缈大当家余翰的小儿子，知道沈枝楠也不稀奇，沈枝楠皱皱眉，不知余析想说什么。
“那日，若不是在赤霞坊，你怎样对待薛一涵都与我无关，只是赤霞坊坊主燕回与我爹交情颇好，不想给坊主添麻烦而已。”余析冷冰冰的小脸缓和许多，“多谢你未追究。”
“这没什么。”沈枝楠忙应道。
余析抿嘴不语，打量沈枝楠的眼又有几分好奇，“你又突破了。”
“升一级而已，比你是差的远了。”
“我也不够好。”余析撇撇嘴，似乎是因为同看重修为的缘故，他也不那么板着脸了。
“不知你…”
“炼气六级，还未摸到七级的门路。”他有些沮丧，“可我兄长已是九级，快到小圆满了。”
“好快的速度。”沈枝楠十分惊讶，余析的兄长名叫余炙，听闻两人长得也极为相像，记忆里，余炙只比他大了七个月，虽以后不知下落，这样的修炼速度也是相当快了。
他一定是绝世天才。
看着沈枝楠毫不掩饰的羡慕，小余析再也绷不住脸，露出笑容。
“兄长自幼天赋过人，见过他的修士都道他是天生修炼的人，我不求能追上兄长，只奢求有他一半便好了。”
见余析这般纯良，沈枝楠两眼发直，嘴大的能塞得下鸡蛋。
这可与前世的余析判若两人，沈枝楠记得，那时的余析已是个老油条，没想到小时也有如此单纯天真的样子，仔细想想，似乎在余析入玄宗门不过三年，他便由一座冰山化为春水，突然开朗活泼起来，现在看，倒是与那余成化有几分相像。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枝楠皱皱眉，又问道。
“你兄长这样厉害，为什么不入宗门修炼呢？”
“这…”余析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大清楚。”
沈枝楠直觉余析转变与他兄长有关，便好意提醒道。
“你定要好好跟着他，你兄长天赋这般高，一些人说不定在暗地里盯着他。”
“我与兄长关系最好了，他做什么，我都知道。”
看着余析颇具几分神气的笑脸，沈枝楠不禁想起前些日子二人相遇的情景，那一天，薛一涵正叫嚣鞭策她，沈枝楠已做好给她教训的准备，却被余析冷冷打断。
做人留一线，莫要把事做绝。
这是余析给沈枝楠的忠告，她不知余析为何要说这些话，但能看出她身怀本命真火，余析定不简单。
沈枝楠提高警惕，笑着说道。
“余析，你我二人同岁，我却不如你，实在惭愧，我还记得赤霞坊那日，你使出遁影，还将我吓了许多天呢。”
余析眨眨眼睛，似是回忆，“那日，我见你与薛一涵、骆温蕴在一起，看你面色不好，我便觉得你要教训薛一涵…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会怪你呢？我谢你还来不及。”沈枝楠说道，“我只是好奇，你怎么看出我要教训她的。”
“因为你生气了。”余析理所应当的说，“我见你气度不凡，一出手，定是要薛一涵有的受了。”
“……”沈枝楠不语，心里却翻天覆地。
那一日，她分明表现的很好，没有表露出一丝怒容，余析是怎么看出她动怒的？
难不成，这余析会读心术？
“那日，你双眼阴沉，虽没有火气，却暗藏几丝杀机。”余析望着沈枝楠，眼里透着灵光，“不知为何，我一见你这般模样，便觉得你生气了。”
“……”
“沈枝楠，你为何不说话？”余析问道，面上闪过几分狡黠，“那便是我猜对了。”
“你！”沈枝楠狠狠瞪了余析一眼。
这时候，余析竟与余启千莫名的相似，该说这一家都善于猜测人心，一个个都是老狐狸…
余析…余析就是一条小狐狸！
自觉上当受骗的沈枝楠又有些沮丧，重生后，她还是没能瞒住任何人。
“沈枝楠，我再说一句，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余析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
“你说吧。”沈枝楠没好气的说。
“那日，我见你与骆温蕴等人纠缠，便觉得你也是那好事之人，现在看来，是我心胸狭隘了。”余析挺起胸膛，朝沈枝楠道，“其实，最后那句话也是糊你的。”
“你说的是…”沈枝楠恍然大悟。
“做人留一线，莫要把事做绝。”余析重新板起脸，一如那日沈枝楠所见，冷若冰霜。
“好啊，你竟敢骗我！”沈枝楠气急，却不能做何动作。
余析可是余翰的小儿子，万不能轻易翻脸。
“我若说的不重，怕你会与薛一涵吵起来。”余析正儿八经的说，这样有趣的话从他嘴里出来，真是老气极了，“她惹人厌的功夫可不低，我之前已经见过了。”
沈枝楠不禁点点头，薛一涵确实很招人烦。
“还有你身旁的骆温蕴，他一在场，也准没好事。”余析皱皱眉，终是选择告诉沈枝楠，“他总是能叫别人为他打起来，起初，可能是巧合，次数多了，那便不凑巧了。”
沈枝楠严肃许多，这骆温蕴，前世就不老实，这一世，她一直提防他。
“今日，你落魄而来，也是因为他吧。”余析沉稳道。
“…是因为他。”
虽然不想承认，余析又猜中了，沈枝楠来天极锋，确实是因为骆温蕴，因锦秋同意骆温蕴入山，他便寻到沈枝楠了。
“哝，他来了。”
余析示意沈枝楠向后望，沈枝楠一回头便看到他笑的开怀的样子。
“啧。”沈枝楠重新戴回兜帽，“替我与余伯伯打声招呼，我要回去了。”
“你走吧。”余析点点头。
“好。”沈枝楠转过身，便要朝外走，当她刚探出脑袋，手腕却被一人紧紧攥住。
沈枝楠艰难的回头，却发现是余析在拉她。
“你拉着我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你。”余析十分认真，不禁令沈枝楠也有些紧张。
下一刻，一样凉凉的物体被塞进沈枝楠手心。
“这是我娘给我的玉佩，她说，要我遇见合眼缘的人，就要将玉佩送予她手。”小余析年龄虽小，力气却不小，他拉着沈枝楠，并不能使她移动半毫。
“你我二人多次偶遇，话也投机，这便是有缘，我见你也欢喜，就将这块玉佩送给你，你可要好生保管。”
余析眸光流转，竟比满天繁星还要耀眼，沈枝楠有些懵懂，或许是因余析的眼过于晃眼，她动动手指，将玉佩收下。
“嗯，我会好好保管的。”
余析不再答语，他松开沈枝楠的手腕，最后朝她笑了笑。
沈枝楠头脑发晕，只觉得余析十分怪异，却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好，收下这块玉佩，也是因为他。
人群攒动，沈枝楠悄悄绕过洛温蕴，又走了半个时辰的路，才来到天极锋涯边。
白雾茫茫，透过云层，仿佛能看到万千山水，因温度升高，沈枝楠额前的发微微有些湿润，她脱去冬袍，一时间凉快不少。
今日，她交得余梓童余析两位好友，实属大事一件，这在前世，却是不曾发生过的。
沈枝楠叹息，心中默念口诀，唤来临界山家仆。
她讨厌与骆温蕴出行，却因他无意结识余梓童与余析，真是可笑，或许变数二字，充满无尽的可能，她重生是变数，与前世做出不同选择也是变数，这些变数之后，临界山也会因此改变吗？
沈枝楠不知道。
等候多时，马车终于到来，沈枝楠坐到车厢里，满腹心事，看余析余炙的修炼进程，她还是不够，需得更加努力。
想及此事，沈枝楠突然取出余析送她的玉佩，刚才人多，她还未来得及细细看一番它。
只见手中玉佩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它被雕刻成龙的模样，每一丝须发都极为精细，甚是美丽，放在掌心，尚有丝丝寒意，沈枝楠不禁点点头，此玉是好物，需得细心保管才是。
再想起余析的脸，沈枝楠忍不住勾起嘴角，她抬起手臂，伸出手指摩挲方才被余析触碰的位置。
这个人，前世试图救她，今世又送她玉佩，不知何意。
余析，可真是个怪人。
沈枝楠这样想着，却将玉佩好好裹起来放入空间袋，后又不放心，还是将它取出，同沈飞鸿交给她的传令符放在一起。
这样，就不怕将它弄丢了。
马车悠悠离去，与鸟雀擦身而过，鸟儿短暂而尖锐的鸣声响彻云霄，声声都映在沈枝楠心底。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马车将至临界，有人前来迎接，浩浩汤汤一群人，真是大手笔。
沈枝楠回到枝楠园，想要休息一阵时，小玉却进来了。
“小姐，奴婢发觉一样怪事！”
她虽身着月白色锦衣，神色却并无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