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沈飞鸿再也未与沈枝楠商议过动向,因此事牵连锦秋,她素日又对沈枝楠极好,事发后,沈枝楠必定受到伤害,此事,不与她谈论也罢。
沈飞鸿是个尽职的大哥,他主动承担起责任,好让自家小妹能有喘气时间,期间,穆鬓曾来过枝楠园,但沈枝楠表现正常,穆鬓只得劝了几句,便回去了。
旁人只看沈枝楠终日修炼,吃穿不愁,又是人人侍奉尊敬的小小姐,心里颇为羡慕,谁又能知晓,她心中盘旋多日的彷徨与挣扎。
沈枝楠朋友很少,她素来擅于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莲碧一死,牵扯出许多事情,虽沈飞鸿不曾与沈枝楠诉说,沈枝楠却能从他排得极满的日程中猜到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内鬼身份,终会昭告天下,而她今生也不必担心,内应加害自己了。
一切进展是如此顺利,筹谋捉出内鬼一事,似乎顺畅极了。
沈枝楠也照常修炼,看起来状况很好。
但为人父母,最懂儿女心中所想,沈枝楠虽面上表露的极好,可沈春秋与穆鬓还是晓得沈枝楠内心的创伤。
一晚,沈枝楠正准备睡下,突然房门大开,一道欣长身影立在门口。
“爹爹?”沈枝楠认出来人,立即从床上坐起来。
沈春秋终日繁忙,极少来看望沈枝楠,前些日子受伤,沈春秋也只是匆匆看过几眼,那时枝楠正处于昏迷,不巧父女二人没能相见,如今两人面对面,沈枝楠心中多日不去的阴霾一扫而空,见了沈春秋,她高兴极了。
沈春秋此时手持药草,望向沈枝楠的眼无比温柔。
“枝楠,这五日早晚各服一剂药,你内伤便能彻底痊愈。”
“若只是药,叫下人送来便可。”沈枝楠看了几眼沈春秋,笑着说道,“爹,你亲自来,是要对我说什么吗?”
沈春秋但笑不语,忽然看向天边明月。
“今夜无云,皎月甚好,何不共游天际?”
“好!”沈枝楠微微一笑,朗声答道。
两人来到月下,沈春秋唤出法器,沈枝楠刚听得何物出鞘破空声,眼前便有一道银光闪过,一柄玉色宝剑骤现,光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雪一般纯洁的光。
沈春秋为万剑宗弟子,如今元婴后期,也算是学有小成,自打开始管理临界山,他便不能专注修炼,修为慢慢沉积,也变成一道挥之不去的大坎了。
“此剑名为缺月,为父当时入剑塚寻器,正好天中无月,夜晚一片漆黑,故名此剑为缺月。”沈春秋沉声道。
“缺月…我虽不懂剑,却也觉得这是个好名。”沈枝楠道。
“当时人人都道这取得名不大吉利,可能影响今后修为。”沈春秋忆起当年之事,忍不住叹息,“为父却不这么认为。”
“人定胜天,修为又怎会因区区一个剑名发生改变。”沈枝楠接道,“顾虑这样多的人,修炼之路必受阻。”
“枝楠,你与我当年想的一样。”沈春秋摸摸枝楠的头。
“爹爹当年也遭遇这么多的事吗?”沈枝楠不禁问道。
“每人修炼道路不同,所经阻碍也大为不同,我进万剑宗后,因当时年少轻狂,不懂的事太多,也惹得许多师兄看我不顺眼,当时可叫别人好好收拾了一顿。”沈春秋大笑出声。
“爹爹打回去了吗?”沈枝楠皱起眉,“若换做是我,定要一一报复回去!”
“我没有还手,因为他们都是好人,教训我也都是为了我好。”沈春秋望着沈枝楠,眸中尽是星光,“在之后的秘境试炼中,师兄一直挡在我身前,不肯让我受其他宗门一点委屈。”
“……”沈枝楠眨眨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何她遇到的总是一些坑害她的人?
“枝楠,来,随为父去上面看看。”
沈春秋轻轻一跃,稳稳落在缺月上,沈枝楠紧随其后,缺月逐渐上移,沈枝楠眼中的景物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个小黑点,平日里尚算宽阔的枝楠园这时竟十分小,那些互相交连的山道成为细细的线条,两人穿过浓浓薄雾,来到临界山之上,当山头所有的景致一览到底,缺月终于停下,沈枝楠停在半空中,与沈春秋一同去看临界山。
往日诺大的山峰此刻骤然小了许多,林林总总的房屋拼凑在一起,一些人还未睡,燃起星星之火,聚在一起,便映满半个山头,半空迷雾缭绕,凄清月光照在临界山之上,山巅洒满一片月白,黑夜之下,显现出蓝一般的色彩,生冷至极。
这样看,临界山便不再如往日那般大了。
“枝楠,抬头向上看。”
沈春秋低沉的声音越过风清晰传来,沈枝楠立即抬起头,漫天繁星骤然占据她所有视线。
深邃黑夜之中,无数璀璨夺目的亮点布满整个夜幕,令沈枝楠移不开眼,无边无际的星光一直延伸到天际,一轮皎月挂于夜空,只一眼便让沈枝楠略躁动的心平静下来,远方的远方,有更多沈枝楠所不知晓的事物在遥望。
她突然有些释然,因她所在的临界山,不过是组成这世界的小小一部分而已。
沈枝楠有些恍惚,她突然有些明白沈春秋的意思了。
“世界三千,万物长生,你我不知道的事物无穷无尽,临界山,不过世界小小一角。”
沈春秋淡淡出声,让沈枝楠陷入思考之中。
“天,无人能望到底,海,更无人踏到实地,何况人心回测,变化万千,你又怎能探的透呢?”
“我…”沈枝楠喃喃自语,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修真,更是修心,你所经历之事,必将为今后修炼埋下因果,若不能包容这些,你又怎能走到更远的地方?”
“……”沈枝楠不禁去看自己的父亲,他历尽沧桑的面颊被月光照的温柔,那眼眸深处蕴含的心绪叫沈枝楠不自觉感到羞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枝楠,莫要让这些云雾遮了你的眼。”沈春秋意味深长道。
他的话犹如清晨第一缕光,照亮沈枝楠阴暗狭隘的心,一时间,沈枝楠犹如得水之鱼,心境开阔,往日忧虑之事,也一并被解开。
“临界山太小,而你眼界太高,若这儿束了你,为父愿放你出山,去看看这大千世界。”
沈春秋眼眸深邃,似有万千星光,沈枝楠在他眼眸深处,看到自己迷茫的脸庞。
他是最疼爱枝楠的父亲,也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可就是这般受人爱戴的人物,前世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她还记得,沈春秋是如何被钉在匾额上,那样鲜红的血是怎样刺眼,而她亲手葬下亲人尸体,最后,身体也化为齑粉,与临界山一齐塌了。
“父亲…”
沈枝楠睁大双眼,心底突然泛起一阵酸意,似乎舌尖都能品尝到那股苦涩,终于,两行清泪从她面颊滑落,月光下,沈枝楠紧紧抱住沈春秋。
“枝楠,为父的好女儿,这些日,你受苦了。”
沈春秋慈爱的大手落在沈枝楠瘦小的背脊上,沈枝楠将脸埋在沈春秋腰际,久久不肯出来,许久,风中传来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父亲,对不起。”
成为坚强的人,需要付出代价,等价交换,是最基本的原则。
夜里还有些冷,现下四月大半日已过,天气很快就暖了。
五月,迟迟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