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龙泉寺祈福的人不少,慢慢地,寺庙门口就被好事的百姓们给围了起来。
一见有人看热闹,汪夫人便将事情颠倒黑白后讲述给众人。钟南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焦宇丰却看不过去,指着汪府马车的车轮痕迹,一一驳斥着对方的谎言。
古代的老百姓,对官方的信任不是后世可以比拟的,大家不会出现官方“越解释越有问题”的论断。至少,现在汪夫人和焦宇丰两人的言语,大家还是更相信有着捕头身份的官方人士的。只是如此一来,焦宇丰驳了汪夫人的面子不说,更是把她给彻底得罪了。
没过多久,汪夫人的援兵到了——由刑部一位郎中带队的人马。
“卫郎中,老爷怎么没来啊?”
卫郎中大名卫士通,是刑部汪尚书的嫡系人马。
“汪夫人,尚书大人正在见重要客人,抽不开身,所以才让下官先行过来。”
“那好,卫郎中,你先去把对方给我抓到刑部天牢里,好好地招待一番。”汪夫人指着钟南一伙人,咬牙切齿地说,接着又指向焦宇丰,“还有那个捕头,想办法给我办了他!”
卫士通听完汪夫人的话,一副便秘的表情,心道真当刑部是你汪家开的啊,想抓谁就抓谁,想办谁就办谁;而且即使真的要如此操作,也不应该大庭广众之下,就张着嘴大声嚷嚷。真不知尚书大人怎么会娶了这样的女人,活脱脱地给他招祸啊!
这些腹诽,卫士通也只能在脑袋里想想,毕竟他是过来给汪夫人撑场子的。上前小声安抚了汪夫人一阵后,卫士通走到钟南面前,先是打量了一下对方,随后才略显嚣张的问道:“听说你是哪一部的什么侍郎,怎么没见过你呢,不会是应天府的吧?”
不怪卫士通如此猜测,钟南从去年四月上京赴任至今,满打满算都还不到一年时间,加上之前他也不在京师任职,除了有资格早朝的文武大臣和兵部同僚外,其他在京官员,认识他的肯定不多。
至于卫士通说的,是应天府的某部侍郎,其实算是一个调侃。因为南京应天府的官员,除了极个别有后台的以外,绝大多数人这辈子就只能等着养老了。
钟南也不气恼,只是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是京师的侍郎也罢,应天府的侍郎也罢,这都不重要。”
“今天的事故,顺天府的官员也经做了勘察和决断,的确当由汪夫人负全责。还有就是汪府的家丁,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我府上的车夫,待验伤结果出来后,我会找汪尚书要个说法的!”
说完之后,钟南也不待卫士通反应,径直走到一边的焦宇丰身旁,陈述了大毛被打的前因后果。
“……焦捕头,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你可以向路人求证,也可以向汪夫人和他的家丁求证。我车上还有家眷,若是没有其他需要我配合的事情,那就先告辞了!”
焦宇丰询问了几处细节,随后便放了钟南一行人离开。汪夫人见状,大声嚷道:“谁让你走的,这事儿还没完呢!”
钟南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两句话,“放心,这事儿肯定没完。还有如果官府要传唤我,自会去我府上的,不劳汪夫人费心。”
汪夫人当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等钟南的马车走远了,才缓过来。她指着远去的马车,大声叫嚷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旁的卫士通却由此发现了些端倪,他断定对方肯定是在京师任职的某部侍郎。因为若是应天府的侍郎,对方就算再有理,也不可能不给汪尚书面子。只是按理来说,六部里面的侍郎,没有哪一个他卫士通不认识啊。
不对!卫士通突然警醒,还真有一位侍郎他不认识,只是这位他不认识的侍郎,却是六部的所有侍郎中,最不能去招惹的。
卫士通战战兢兢地走到焦宇丰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焦捕头,对方是不是姓钟?”
焦宇丰是认识卫士通的,他见对方终于醒悟过来,也就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几个捕快去走访路人,查探案情了。
卫士通知道这下问题有点棘手了,他走到汪夫人面前,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汪夫人,今天的事儿可能有点麻烦,对方是兵部右侍郎钟南。”
汪夫人哪里明白其中的个中关系,仍旧不依不饶,“我管他钟南还是钟北,回头让老爷脱了他的那身官服便是!”
卫士通眼见说不通,打算着先把汪夫人劝回府再说,磨蹭了半天,汪夫人才慢悠悠地上了马车。
这个当口,钟南已经回到了钟府,正躺在后院的椅子上沉思。
原本今天的事情,钟南是打算小事化了的,哪知汪夫人太过嚣张,他便有意把事情闹大,不但可以给她一个教训,而且操作得当的话,还有可能在政局上谋得些许好处。
朝廷的时局越发紊乱,他必须做些动作,提升自己和派系的实力,否则单靠皇帝的“圣眷”,很难说不会被牺牲掉。
今天龙泉寺外的交通事故,本是小事一桩。钟南打算先借舆论把事情闹大,之后视情况再做决定,说不定还能和有心人达成一些私下交易。
说干就干。钟南找来孙承宗和石迁,把他的设想说了出来,两位谋士都觉得可行,于是他们兵分两路,制造舆情。
一路是从市井处着手。孙承宗去了国子监,召来一些曾经的同窗,把汪夫人仗势欺人的行径,绘声绘色地述说了一番。虽然说得稍有夸张,基本的事实却是没有一丝掺假。
监生们绝大多数都是热血青年,没用孙承宗引导,他们就自发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去了各大酒楼,用文字和声音曝光汪夫人的恶行;另一部分人,则计划着过几日去顺天府衙门外静坐示威。
石迁也没有闲着,他找来几个有名的说书先生,给了他们一个话本,其内容是大致就是尚书大人的家眷,仗着夫家势力,四下欺凌百姓的故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明显地就是影射汪夫人,何况有些事情还确有其事,那可是石迁花了大钱才打探到的内情呢!
另一路则是从朝廷着手。钟南找到叶向高,让他在翰林院里,悄然渲染此事,不过却是实打实说,不参杂一丝虚假,也不作任何主观评价。
尽管还在春节假期之中,龙泉寺外的这件小事儿,却以迅雷不及之势快速传播开来。两三日后,京师的大街小巷里,老百姓们都在讨论此事。
钟南一方是精心谋划,主动出击,而汪尚书一方却是后知后觉。
初三那天,送汪夫人回府后,卫士通找到汪仲华,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上司。汪仲华却没当一回事儿,他认为,这不过就是一起小得不能再小的交通事故,就算顺天府秉公处罚,也大不了就是让他赔偿点银子而已。
正月初六,汪尚书已经淡定不起来了。从昨天开始,陆续有人前来向他询问汪夫人撞人的事情,他找来老婆一问,才知道麻烦大了。
不过,汪仲华此时想要挽回局势,已然来不及了。
万历年间,朝廷的春节假期可不短,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样子,从腊月二十左右一直放到正月二十前后。其实比劳模还劳模的太祖皇帝,最初只给大家一天的春节假期,后来禁不住大臣们的怨声载道,才增加到三天。
到了成祖皇帝执掌天下之时,又增加了十天的假期,可是大臣们还是觉得不够。到了穆宗时期,才把春节假期确定下来,之后沿用至今。
虽然假期长,可是各个衙门每天还是有值班人员的。初六下午,顺天府衙门外,来了一帮特殊的人物,他们拿着好几条横幅,有的写着“私德有亏,不配为官”,有的写着“罢免贪官污吏”,有的写着“纵容家丁殴打百姓,该当何罪”……
这帮人就是国子监的监生,足足有二三十人。他们井然有序地坐在衙门前的空地上,既不大声叫嚷,也不扰乱刑部办公秩序,只是杀伤力却出奇的大,不一会,就
被老百姓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静坐、打横幅都是钟南出的主意,这些在后世看来极其常见的做法,在万历年间却是奇思妙想。眼看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当值的官员忙不迭地找到了知府大人秦永贵。
秦永贵早就听焦宇丰汇报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原本也以为是小事一桩,加上又是春节假期,所以就没多做理会。只是今天的动静太大,他不能不重视起来,左思右想之下,差人去了汪府。
没过多久,派去汪府的人回来报告:汪尚书不在家。秦永贵知道,汪仲华是不想沾手这个烫手山芋,所以才托辞人不在家。
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秦永贵狠下心来。他迅速赶到顺天府衙门,望着空地上的一大群人,语气沉重地说道:“各位国子监的后生,各位父老乡亲,你们控诉的某人罪行,我已知晓。只是我官微言轻,动不得那位家眷,大家若是真想讨个公道,不妨去那人府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