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贫民聚集区位于广州城西北三里处,于灵洲山环抱下而建。
大量树木被砍伐变成民居,土地变成稻田。
灵洲山西南处有瀑布直流而下,水流平缓区被开成数道水渠,其中一道水渠连接聚集区开垦出来的稻田。
大部分稻田还在焚烧翻土,少部分稻田已收获了一季水稻,百姓正翻土耕种第二季水稻。
瀑布是广州部分城区的饮用水源,也是城中百姓灌溉稻田的水源。
聚集区里的百姓不能说是贫民,用流民更加准确。
从车上下来汇入人群后,曾斌趁机在聚集区中游荡,甩开三人不见了踪影。
很快便看到他踩着泥巴,攀了小半段山腰来到了瀑布边上。
迎着温润潮湿的水汽,聚集区一览无遗。
看到聚集区全景,他对曹允的看法改变了很多。
六千七百多人聚集在一处,没有出现暴乱,没有出现疟疾,没有出现怨声载道,是一项非常伟大的功绩。
岭南一个县的人口少则千人,多则两三千人。
县人口数这么少,主因是岭南多山多林难开发的缘故。
六千七百八十二人至少可新建三个大县。
先前曹允强硬将这些流民安置在各个州县,州县是接收了,可他们并未善待流民。
当地官员和百姓根本不欢迎外来人,打压极为严重。
立了户籍的流民,因受不了当地人的欺压与当地人的习俗,再次变成了流民。
岭南民俗风俗在各个州县有很大的差异,州县内的习俗风俗也大不相同。
曹允自知流民很难立足,他只是想尝试一下变革罢了。
事实证明曹允的流民安置政策是失败的。
曹允只能将这些流民再次聚集起来,于西郊开辟了这个聚集区。
聚集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聚方村,取汇聚四面八方百姓之意。
聚方村不在官府造册中,也不在朝廷户部案牍中,也就成不了武国的村落。
曹允曾想上报朝廷恩准开建聚方村,开建聚方村需要广州城官员同意并且在文书上用印。
因涉及到广州城诸多利益,被广州官员全员无情拒绝了。
《武国律》规定流民上户籍必须分发良田,一口人三亩地。
六千七百八十二人,一人三亩地,就是两万亩。
广州全州可种粮地五万七千亩,按全州在册人口分配后的余地还剩两万九千亩。
即便要分发,也要将流民安置在全州各个地方成为那里一方百姓才可。
手握良田的官员和百姓自然不愿意将自己多余的种粮地分给流民。
何况流民不止这六千七百八十二人,每年流入岭南的流民成千上万,谁来安置?
没有一个地方敢接收,更不会有人敢接收。
一旦接收形成风向,很多想要安定的流民必会涌入岭南,必会断了官员的财路,也断了在册百姓的生计。
曹允那些所谓的利民政策根本行不通,只会将弊端更加快速的显现。
政策上的失调,百姓种粮不够上缴赋税,饿死的饿死,流离失所的流离失所,逼得他们远遁他乡变成流民。
这是个死循环。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岭南,恐怕又要恢复到秦时乱象。
只有像现在流民自愿开垦农田,曹允才能继续实施自己的利民政策。
做什么事都要时间,曹允想要将聚方村打造成一个全国范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聚方村如何果腹。
方才曾斌去看了一眼他送来的二十车粮食,仅仅两天过去,就只剩不到三分之一了。
从曹允派来的仓库守卫口中了解到,这还是聚方村健全者一天一顿,老幼妇孺一天两顿的结果。
曾斌盘算了一下,按照目前一石八百文的恐怖粮价,一千贯可买一千两百石粮食。
如果没有河北旱灾内涝,岭南粮价不过四百文一石,可买两千五百石粮食。
起建与凝聚梅岭不仅需要粮食支撑,也需要支付工钱。
聚方村大概有两千劳动力,一个人月钱五十,一个月要支出超过一百贯铜币,一年就是一千两百贯铜币。
梅岭开发至少需要四五年时间,还是曾斌算出来最少时间。
一年一天三餐再加上一年一千两百贯月钱,七七八八算下来一年单单供需六千七百多人就需要将近一万贯。
揉了揉犯疼的太阳穴,还是先解决今日之事吧。
聚方村和其他村落一样设有里正之类的管理者,只是没有俸禄而已。
聚方村分三个片区,在职里正共有三人,里司共三十人,其他杂役者共计一百二十人。
聚方村正中有一大型建筑,里面设有议事厅、刑罚、监牢等等各类在州县都能看到的办公场所。
八卦从不缺人,整个建筑周围围满了看戏之人,杂役者在不停的维持秩序。
不去开垦农田,却跑来这里围观,伸手要饭的毛病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改变了,曹允需要走的路太长了。
艰难的挤进人群,出现在议事厅外的时候,除了先前身上的泥巴,衣衫和脸上也多了很多黑灰。
“干什么的,还不快退下。”议事厅前一名负责维持秩序的杂役呵斥曾斌,并狠狠推了他一把。
杂役眼中寒光闪烁,一把冰冷的长剑却架住了他的脖子,眼神瞬间便成了死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
其余杂役扯着嗓子高喊,惊慌的人群乱哄哄吵做一团,人挤人往后退去。
议事厅前侍卫听闻吵闹声立即现身,见到浑身脏兮兮的曾斌正用长剑架在杂役脖子上,喝道:“来人,将此闹事者围起来。”
呼啦一声,十数名侍卫鱼贯而出将曾斌团团围住,其中还有三名用弩侍卫。
曹允每次出门,必有府中三十名侍卫跟随其左右。
广州城的官员太希望曹允死了,曹允连着几次遇刺之后,府中侍卫头领方盒顶着曹允的责骂,硬是将出门护卫的人数提升至三十人。
“放下剑,否则格杀勿论。”方盒上前一步呵斥。
“曹公好大的架子,出门还带如此多的侍卫,不怕有辱盛名吗?”
曾斌一脸不屑。
方盒随曹允多年,看人的眼力不差。
见来人虽一身黑灰与泥巴,但仍能在衣衫干净处看出衣衫面料和质地。
方盒询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议事厅?你自知厅中乃广州刺史曹公,如此鲁莽行事,不怕官府责难吗?况且你携带利器,我便可将你当做刺杀者就地正法。”
曾斌咧嘴一笑说道:“曹公公允之名在下佩服,没想身边护卫却是如此嚣张跋扈,看来你们家的曹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放肆,休得胡言乱语。”方盒喝道:“众将听令,拿下此人,反抗就地处死。”
不好玩。
曾斌撇撇嘴,收剑入鞘,伸手入怀准备取出男爵印。
“不想死就不要动,你们两个上去把他绑起来。”方盒呵斥一声,三名用弩者踏步上前箭指曾斌。
曾斌想了想还是不动了,任由两名护卫将他捆了起来,方盒则收掉了长剑。
那名吓尿的杂役连滚带爬远离曾斌,恶狠狠朝曾斌吐了口唾沫。
本想玩弄一下曹允,没想却是这个结局。
曾斌笑嘻嘻对方盒说道:“如果你还能在广州城混下去,我觉得我这个一县男爵真的白做了。”
方盒知道武国爵位有多难得,但与曹允比起来,一个县男罢了,有何可惧。
方盒看人眼力是不错,但狗眼看人低的姿态还是改不了。
“跪下。”
方盒将曾斌押解到议事厅,一脚踢在他弯膝处,执礼对曹允说道:“曹公,此人持剑擅闯议事厅,已被小的拿下,请曹公发落。”
“抬起头来让本官看清楚,说说你缘何擅闯议事厅,可是有何冤屈?有冤屈则报上来,若事实清晰,人证物证俱全,本官自当为你伸冤。”
曹允这官做得真是无趣。
若是曾斌,他必会将此人仗责五十。
持剑杀人未遂,就得先将犯人打个半死再说。
“小人冤枉啊。”
曹允一口茶水从嘴里喷了出来,手中的茶具抖得厉害,好一会才将带青瓷底盘的茶具放在桌子上。
“你是来消遣老夫的吗?”曹允不满看了曾斌一眼,暗想这小子到底闹的是哪一出。
“曹公,您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戏弄您啊。小人刚才被人追杀,夺下那逃窜女刺客的剑,便想着持此剑来与曹公讨个说法。
您知道的,小人一向胆小怕事,那人上前推搡小人,小人自以为是刺客才拔剑相向,哪想那人并非刺客,本想取出印信自证身份,却又被曹公的护卫当做刺客捆了个严实,曹公你要为小人做主啊。”
曹允一脑子黑线,曾斌这小嘴胡扯起来真没人扛得住。
“可看清了女刺客容貌?”
“看清了。”
“可有证人?”
“有。”
“何人可作证?”
“令郎曹岩,净慧寺广源大师,还有净慧寺诸位僧侣都可为小人作证。”
“松绑,你且起来说话。”
曹允脑门生汗,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得先安抚好这小子,不然这小子满口胡言,连带曹家都脱不了干系,他一世公允可就毁在这侄女身上了。
“小……小公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绕过小人吧。”
方盒一听到曾斌大喊小人冤枉的时候,整颗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方盒。”
不等曾斌说话,曹允呵斥方盒说道:“你做的没错,何故出言相饶,男爵自知武国律法,知事体大不会降罪于你。”
曹允转首对曾斌说道:“男爵,老夫说的可在理?”
曾斌本来也没打算将方盒怎样,最多打折方盒一条腿,把方盒扇成猪头而已。
没想到曹允反应如此之快,曾斌笑着对曹允执礼说道:“曹公说的是,小人自不会以公报私,不过曹公打算如何处理小人之事。
若不是小人武事高一些,只怕要栽在那女刺客手里,到时候曹公可就不是被朝廷责骂一顿就过去了的,杀朝廷命官可非小事。”
曹允沉思良久,实在难有两全之计,就凭潜杀朝廷命官未遂这件事,就足以抄家斩首了。
曹允本不愿开口,可国公府的实力,还有这小子有仇必报的性子,加上刺杀朝廷命官的罪责,妹妹一家根本无力抗衡,只能他出面与曾斌讨个面子了。
“那男爵当如何作判?”
“曹公这话小人就不理解了,自太宗亲自督制《武国律》以来,暗杀朝廷命官实乃武国历史闻所未闻。
曹公乃一州刺史,一州父母官,自当熟识《武国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曹公比小人更要清楚才是,缘何反问起小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