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村。永无止尽的大雪,白茫茫一片。
说来也奇怪,十几年了,这雪没日没夜的下,按理说北极村应该早被大雪覆盖了才是,但那些积雪好似长了灵性,堆积到一定程度就自动融化,从极乐谷门前的万丈悬崖流下去,成了蔚为壮观的瀑布。冰寒的积水就这样流啊,流,流向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洞口。瀑布底下的世界,不曾有人踏足。
每当夜幕降临时,那座白色的小木屋便升起袅袅炊烟,白色的烟雾刚一升起,便形成片片飘落的雪花,冷热相融,胜负难分。
孩子们走后,素莲便免去了晚膳的复杂工序。以前还要挖地瓜,刨地瓜,切片或干脆放在雪地里做成冻条,而现在,她只需每日煮上一壶冬茶便可。元祖无上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密室里,这时她便会捧着一壶冬茶坐在炉火旁,饮一口热茶,感受着炭火给予的温暖,然后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
哪一年,记不太清楚了。
那时候天下还是一片繁荣景象,商人经商,农夫种田,书生考试……习武之人多是正气使然,偶有强盗小偷,也不敌这天下正气。她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父亲是名满天下的师傅,门下有上百位徒弟。母亲呢,她温柔纯良,负责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毫无怨言。父亲常跟她说:人,活在这世上,有所为有所不为。父亲还说,若不得志而苟且,不如拼尽全力去搏。
……
父亲说了很多话,最终也死在了自己的话中。
天魔教主为求霸业,四处凌辱百姓,抢夺领土,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天下勇士居多,却是敢怒不敢言。唯有父亲,站出来为百姓说了话,却令整个山庄惨遭屠杀。
她永远记得,温柔的母亲被长矛刺穿身体的那一刻,她一边流泪一边杀敌,是母亲,挣扎着起身,替她挡住了众敌,谋得一条生路。
一定要好好活着。
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今,但凡午夜梦回,这句话仍久久回荡在她耳边,永不消散。
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她本该按照媒妁之言和他成亲的……
变故,是命运最可怕的绊脚石。
……
内阁。
厚石封壁,水滴顺着石壁流下,滴落在墙角的布丁草上。每滴下落,草长半寸,直至一尺高左右,瞬间枯败,再长出新的来,如此反复。
元祖无上双腿盘坐在石板中央。三天了。这三天他不曾出去,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这石壁就像一个坚不可摧的灯罩,在这里,他才能完全地释放自我。
快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嘀,嗒,嘀,嗒……
晶莹剔透的水珠击落在石板上,光滑的石板出现很多深浅不一的凹槽。那一株株生命力旺盛的布丁草长了又消失,再长,再消失。
天意如此。
……
轰!
一声巨响,只见四周碎石下落,水花飞溅,元祖无上俯下身,右手捂住胸口——十几年了,他终于摆脱了魔咒,传言天下无解的毒药,终于解开了。
……
波司登。
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打在屋檐上,街道上空无一人,不知是商贩们来不及收还是根本无意收起,宽敞的大地上散乱着各色商品。有布条,有珠宝,有吃食。此刻它们飘荡在水面上,顺着水流的方向左右摆动,有如奢侈的尸体。
“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上次那个妖怪在大火里燃烧,他就这样叫啊,叫啊,直到变成一抹灰烬。”灵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噩梦使他精神备受摧残。他看起很疲惫,好像一个常年不睡的人。
“那个妖怪已经死了。”肆望着反光的刀刃,他看到自己的脸清晰地倒映在上面。
“你说什么?”
“没什么,”肆把宝剑放回剑鞘,转头望着漫天落雨,道:“快起来吧,今日波司登都主举行家宴,弘给我们安排了马车,就在楼下候着。”
“真搞不懂师傅,明明我们三人就行了,为何一定要拉上外人呢?这种求人的事我不想干!”灵说着,扭过身去,就是不起来。肆拿他没办法,只要搬出白夜入梦:“师姐说你再拖后腿就扣你吃食,酒也不能喝了。”
“嘴长我脸上,你们还能限制我不成?”
“你别忘了,盘缠由师姐掌管。”
“我起来还不行吗!”灵从床上蹦起,嘟囔道:“师姐师姐,你就知道拿师姐来吓唬我。要我说师姐这么霸道,以后你娶了她日子可好不到哪里去。”
“谁在说我坏话?”
白夜入梦推门而入,吓得灵赶紧将外衣披上。“师姐,男女有别。以后进屋敲个门,不然影响多不好啊!”
“你晓得影响不好,还到处说人坏话。我说,出发之前是谁信誓旦旦要斩妖除魔的?这一路上却是各种闹腾,你难道忘了师傅的嘱咐啦?”
“我才没忘!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师傅说了,成大事者,必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波司登是七都中和红都最交好的领土了,若想成功接近魔主,唯有这一个办法。师傅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得无礼。”白夜入梦说着,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这里面是我为你们准备的衣服,都换上吧。”
“为何要换?”
“等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经过肆身旁时,白夜入梦停下了脚步,“今日天气骤冷,记得把披风穿上,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低头嫣然巧笑,与方才完全是两副面孔。
“师姐真是偏心,我算了看清了,这男人啊,就得有人爱,不然呀,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幸福咯。”灵喃喃着换好了衣服,肆心里是温暖的,昨夜那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他多想就这样,和白夜入梦过着幸福简单的日子。
还有半个月,熬过了这半月,亲手杀了魔主,等到天下太平时,他定带着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
灵再不敢说话,匆忙收拾行囊。
三人到了客栈一楼,方觉一片冷清,别说客人了,连前台小二都不知去了哪里。
“昨日一片盛况,今日却如同空城,这个地方可真有意思。”灵将包裹放置在台前,拿起一壶酒直接倒入嘴里。大门外,一辆马车于雨中等候,车夫坐在车头,连同这不说话的马儿一样,任由大雨淋湿,毫无反应。
肆将披风撑开,半只手臂举在白夜入梦头顶,如此,两人一同走进雨里,她先上了车,待三人坐好后,车夫也不作声,拿出皮鞭往精瘦的马背上一拍,马蹄哒哒地跑进更大的雨里,马车在雨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