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一本，陈司乐记账刚好两年，一共是四十八本。凤嫣然将账本搬到一边的桌案上，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实质性的进展，凤嫣然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账目，莫名觉得有些兴奋。但光是分清楚账本条款，就花了她一个上午的时间。

账本的款项比她一开始想得要多，大的如同吃穿、乐器装饰，小的如同笔墨宣纸，甚至门窗修补费用都条条在例。凤嫣然在各种项目誊写在宣纸上，仔细一数，大大小小占了八十二例。

“呼。”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臂，还未站起，就又听到侍女进来：“董掌乐，药煎好了。”似乎是怕董掌乐还要说药苦，小侍女赶紧将一碟子蜜饯放到药碗边：“董掌乐，蜜饯已经备好了。”

凤嫣然觉得有趣，进来看着那些梅子，笑：“掌乐还和小孩子一样，怕苦呢。”董掌乐不好意思地笑笑，正巧茯苓这个时候端着午膳进来，见了那药碗，不由皱眉道：“没眼力见的，掌乐早膳就吃得少，如今肚子空空怎能吃药？尚药房的方司药可是说了，空腹吃药对身子危害大，你的记性都被吃进狗肚子里了吗？”

小侍女赶紧跪下请罪，董掌乐抬手让茯苓不要再骂了：“行了，你先把药带下去凉凉吧。”茯苓答应着退下，凤嫣然悄悄过去扶起小侍女：“行了，别委屈了，下次长个记性。”

小侍女抹抹眼泪，退到一边。董掌乐冲着凤嫣然笑：“你倒是个好心的。”凤嫣然过去，本打算伺候董掌乐用饭，却见她面前只有一碗菜粥，自己倒没有动手的地方了。董掌乐笑：“我这些膳食，都是尚膳房调配的药膳，就不留你一起吃了，你别介意。”

“掌乐这是哪里的话？你先用膳，嫣然下午再来叨扰掌乐。”凤嫣然知道盯着别人吃饭总是不好的，自己也就不再打扰，先回去了。

出门时她正好看见茯苓蹲着药碗走过转角，凤嫣然觉得奇怪，董掌乐明明吩咐茯苓拿药到外面凉一凉，怎的她却往另一处走了？又想到方才那个委屈的小侍女，凤嫣然赶紧悄悄跟了上去。

茯苓端着药，左右看了看后，将药汁悉数倒进了花坛里，她正打算松口气往回走，却冷不防听到一句：“茯苓，你这是在做什么？”凤嫣然站在一边，诧异地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药碗。

茯苓倒掉了董掌乐每日喝得汤药！难怪董掌乐一直养病，情况却半点不见好。可是茯苓看起来是最亲近董掌乐的人，若是她都要害董掌乐，那这深宫之中，到底有没有真情实意？平日里的欢声笑语，背后又是多少鲜血淋漓？想到此，凤嫣然不由背脊生寒，一时间忘了该有何种表情。

茯苓却快步上来，拉着凤嫣然走到一边：“奴婢知道凤司乐这下定有很多疑问，请别急着发作，奴婢带你去见董掌乐。”凤嫣然跟着她回去，只等茯苓给自己一个解释。

进了里屋，茯苓让其他侍女都退下。董掌乐也用完了菜粥，不由问：“这是怎么了？”茯苓将药碗放到一边，带着请罪的意味：“奴婢倒药时不小心，被凤司乐看见了。”董掌乐听此，脸上都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她只是看着凤嫣然，过了会子才叹了口气。

“这事，掌乐一开始就知道吗？”凤嫣然问，实在不明白这其中又是为何。董掌乐点点头：“不错，我本身并没有生病……”

陈司乐一事被揭发后，董掌乐也疑心是有人陷害陈司乐，她为了躲开刑部调查，只能谎称生病，自己暗地里偷偷调查。至于为何不喝药，茯苓解释：“掌乐大人当年和洪掌药有过矛盾，如今尚乐房落难，就怕洪掌药背地里要做什么，所以才让奴婢每日将汤药倒掉。”

“原来如此。”凤嫣然顿时觉得这深宫的关系如同一团乱麻，她在心里摇头叹气，这一时半会儿怕是解不开了。董掌乐见凤嫣然神色，料想她是从外经历过如此复杂的关系，只好道：“嫣然，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在凤家私塾里，夫子总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到了这宫里，哪怕是亲眼所见，这里面的真真假假也不太容易分清。凤嫣然垂眸：“多谢掌乐教诲。”

既然如此，凤嫣然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她在这里随意吃了些东西就继续研究账本去了。董掌乐吩咐道：“茯苓，我这里也不用你伺候，外面尚乐房上下还得你去照看着。”凤嫣然知道是自己麻烦了茯苓，便道：“多谢茯苓姐姐了。”

茯苓抿嘴一笑：“凤司乐这是什么话？奴婢告退。”

等到茯苓退下，凤嫣然立刻埋头研究，这账本看起来虽然多，但好歹条条清晰明了，看起来倒是不费劲。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里面的问题根本就找不出来。凤嫣然的思路跟着那些款项数目顺过去，直到合上一整本账本，也无一处纰漏。

“一开始总得谨小慎微些。”凤嫣然这么这么想着，翻开了下一本。但下一本依旧毫无错处，期间董掌乐见凤嫣然看得痛苦，自己还亲自端来一杯热茶，让她休息休息。

拿起又一本时，茯苓小心翼翼地掌灯进来了：“凤司乐休息一会儿，仔细伤着眼睛。”凤嫣然道了谢，看了眼窗外，却发现已经天黑了。

茯苓问凤嫣然可要在此用膳？凤嫣然摇头，中午已经打扰过一次了，自己怎么好意思还留在这里？但是账本为了安全起见，她不能带离董掌乐的屋子，只得过去告退：“嫣然明日再来叨扰掌乐大人。”

董掌乐点点头，茯苓跟上来：“奴婢送凤司乐回去。”茯苓做事沉稳，想要像青荷一样诈话出来怕是不太可能，弄不好还容易引起她的戒心。于是一路上凤嫣然只能安安静静地跟着她走，没说其他。

“凤司乐！”不想走到半路却突然听到有人唤她，是桑若。

见有人来找凤嫣然说话，茯苓识趣地一福，往回去了。凤嫣然等茯苓走远后才到桑若面前：“怎么了？可是在排练上出了什么问题？”眼下除了账本一事，就是千秋宴领舞最为重要，凤嫣然自然是重视的。

桑若没好气地轻轻行礼：“可不是有问题了才敢来叨扰你司乐大人么。”凤嫣然看得出来她生气了，又碍着眼下她的身份，只好柔声问：“到底怎么了？如今你可是掌乐大人承认的领舞，谁还敢欺负你不成？”就算桑若不是领舞，按照她以前的性子，估计也没人能给她委屈受。

“到时候尚乐房出的舞蹈是叫《麻姑拜寿》对吧？但我觉得只是舞蹈，那就过于单调了，所以想着能不能将一段戏曲引入，让整个表演更有看头。”桑若说出自己的想法，凤嫣然也觉得眼前一亮，戏曲与舞蹈结合以前是没有的，桑若能想到这个自然是个好法子，但见桑若一脸不高兴，凤嫣然便猜出这里面或许有什么难处，便问：“莫不是实施起来有难度？”

“难度倒没有，别的不说，咱们尚乐房戏唱得好的一抓一大把。但是……”桑若欲言又止，凤嫣然让她直说就是。桑若便直接开口了：“唱戏那就得配一身头面戏服，我刚提出来呢，茯苓就一口回绝了。说什么如今尚乐房正处危机，说我不为尚乐房着想！我还不是为了博得君上高兴，届时好好赏赐咱们吗？”。

凤嫣然听得如此，先是劝桑若不要再生气，又说茯苓是为了尚乐房的支出考虑：“但是一套戏服而已，咱们还是能出的。明儿我跟掌乐说一声，你安心准备你的吧。”

“司乐说好了。”桑若的脸上这才多了一丝笑意。凤嫣然也笑：“你且等着吧，到时候我亲手把戏服交到你手上。”桑若这便要走，可是走了几步却又退回来，冲着凤嫣然小声道：“奴婢还是提醒一下司乐，不要和茯苓走得太近了！”

“你这是做什么？”凤嫣然皱眉，她顶不喜欢这样爱搬弄是非的人。可是桑若下一句却让她变了脸色：“早前定的新司乐是茯苓，尚制房一开始都来量身型做衣裳了呢。谁知道被凤司乐你半道截胡，别的不说，若是有人抢了我的好处，我心里肯定是百八十个不乐意的。”

凤嫣然沉默，桑若似乎也少有这么背后说人坏话，也有些不自然地抖抖肩膀：“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凤司乐若是听得不高兴，就当奴婢什么都没说吧。”

她说罢便快步离开了，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又得罪了谁。凤嫣然头疼地回到自己屋子，不过还好侍女已经备下了热水，她满意地泡在花瓣漂浮的水里，累了一天，终于能舒服地闭上眼睛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