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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败落基山 第一章 成败落基山

如果我不记得我父亲的名字,那谁会记得呢?

我父亲叫菲利普·亚历山大·卡普兰(philip alexander kaplan)。他在1909年出生于纽约的布鲁克林(brooklyn)。我不记得他曾经有过平静的生活。但我确实记得有一次在福吉谷(valley forge)【1】,他在无数桦树和松树的簇拥之下,在橡树、枫树和木兰的环抱之中,看起来是那样安详;还有一次是在弗雷德里克斯堡(fredericksburg)【2】的硬木林中。虽然年轻的时候,我叫不出这些树的名字,但是在之后——关于我父亲的记忆驱使我——参观游览这些名胜以及东海岸的其他地方时,我学会了如何识别这些树木。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地方,远离我们周遭的环境,我父亲对于我才是真实的,对于他自己才是真实的。

特别是,我记得他在宾夕法尼亚州兰开斯特(lancaster)的惠特兰(wheatland)——那里是詹姆斯·布坎南(james buchanan)【3】大气而又充满联邦风格的宅邸,空气中弥漫着南方种植园的味道。我翘首让视线越过护栏,瞥向那华丽的19世纪中叶的房间,里面陈设着黑胡桃木的桌子和其他古董家具,还摆放着法国的瓷器、晶莹剔透的水晶和镶着金边的镜子。是的,我记得里面有一台大钢琴,阴暗处有许多书柜和石版画。对于漫长的童年岁月,我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是我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些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的细节。惠特兰——布坎南总统生活、工作、竞选总统和去世的地方——对于孩提时的我真的影响重大。我当时只有九岁,但我父亲在那些罕有的时刻几乎将我当作成年人般跟我谈话,不过他是如此温柔。

父亲向我解说布坎南因何可能是历史上最糟糕的总统,父亲的叙述因我只是九岁的孩子而必然有所简化。当然,在之后的岁月中,我了解了其中大多数细节。

尽管1856年三方角逐的大选受多重因素影响,但布坎南当选总统绝对不是意外。他于1857年3月就任时,看上去万事俱备。可以说,这个国家没有一个人能够更好地胜任为分裂南北的奴隶制问题降温的任务。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白手起家,虽孑然一身,却善于生活;他曾担任过众议员、参议员、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政府的驻俄国公使、詹姆斯·诺克斯·波尔克(james k. polk)政府的国务卿、富兰克林·皮尔斯(franklin pierce)政府的驻英国公使;他还是一位才华横溢、技艺高超的企业经营者,尽管固执己见,却擅长妥协的艺术。换句话说,他知道如何巧妙地获取想要的东西。还有谁拥有拯救联邦所必需的政治头脑呢?没人比他更加精明。除了一件事之外,即事实将证明的那样:布坎南在其参与的所有谈判中都缺乏既定的目标,他对南方保持着一种特别而致命的同情。但是在没有目标的情况下,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雄心勃勃和技巧精湛的。此外,他还恪守官方声明和法律的字面表述。他对于宪法和边疆有自己的认识:他不认为总统和联邦政府有对各州发号施令的权力。他认为赞成奴隶制和反对奴隶制的观点都有合乎情理的部分。以他的法治风格,在平常时期,他可能会成为一位非常称职的总统;但在非常时期,他担任总统是一场灾难。国家在他的治下最终分裂了。“原来,他就是,嗯,力不能及。”一位父亲在惠特兰对九岁的男孩耳语道。

20世纪和21世纪初,世界的基本安全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北美温带地区的政治统一。而这几乎没有发生。我对于布坎南众多天赋以及担任总统时期的个人污点的了解——这是父亲最先教于我的——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紧要关头做出重大决定是多么的困难。正是对布坎南的认识——执政初期看上去那么出色,实际表现却那么糟糕——总让我在以后的生活中想起:谢天谢地我们还有林肯。布坎南从根本上缺乏的正是他的继任者林肯所富有的坚强个性。

但是那天在惠特兰,我父亲认为布坎南的失败是次要的;而他仍是美国重要历史人物这一事实才是主要的。因此,他是值得去了解的。不能孤立地了解伟大的总统,还需要了解他们的前任和后任——那些不伟大的总统。事实上,我们总需要全面地观察历史,我们不能只知其善而不知其恶,反之亦然。“西进运动”尤其如此。惠特兰的经历使美国的过往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眼前。

在那趟旅行中途下榻的兰开斯特的酒店里,父母为我买了一部适合我年龄的《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风格的美国旅行文集。其中一则故事是关于驾车向西旅行的家庭的,他们在内布拉斯加州(nebraska)——或者是大平原(great plains),曾经被称为“美洲大沙漠”的地方——的一家餐厅停下吃早餐,而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落基山脉。在我深刻但不一定准确的童年记忆中,这则故事里,父亲对妻子和孩子说:“我们只有穿越平坦的中部大平原才能赢下落基山”。或许原文是“完成落基山的挑战”。无论如何,“成败落基山”已成为我的人生箴言。它概括了美国的大陆——由林肯统一和实现的——地理环境,以及落基山脉作为地理实体的意义,即需要先通过东部沿海地区、中西部地区和美洲大沙漠才能到达,而欧洲移民和开拓者——他们并不知道地平线那头究竟有什么——也正是通过这条路感受到了落基山脉那不曾料到且令人生畏的壮阔。

童年时代,我渴望看到比阿巴拉契亚山脉(appalachians)还要高的山峰。而我的家庭从未离开东部各州。落基山太遥远了,我父母根本没有办法,尽管我父亲经常谈起它。“成败落基山”激励着我去旅行,这也是从我记事起,父亲向我灌输的东西。

父母带我去宾夕法尼亚州(pennsylvania)的这次旅行是在1962年。当时阿拉斯加(alaska)和夏威夷(hawaii)才获准并入美国不久。无论流行歌曲还是陈词滥调,美国仍然有一阵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从此海岸延伸至彼海岸的大陆国家。时至今日,阿拉斯加人仍然将美国的其他部分称为“低纬48州”(the lower 48),即位于北美大陆温带地区的48个州。亚利桑那州(arizona)于1912年——与我写作此书的时间相比,宾州之行的时间距1912年更近一些——并入美国,是“低纬48州”中最晚的一个。

当时的美国与现在不同,土地更空旷、人口更稀疏。福吉谷不在现在的大费城地区(greater philadelphia)附近,弗雷德里克斯堡也不在大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greater washington,d. c.)附近,特区的食物更加特别——在南方比较普遍的连锁餐厅和粗玉米粉在这里很少见。人们更多地选择开车、乘巴士或搭便车——正如我在1970年的夏天的选择一样——而不是坐飞机来穿越美国。州际高速公路令人耳目一新,宾夕法尼亚州的收费公路和纽约州的快速公路构成了异乎寻常的体验,旅客可以在休息站坐下来用餐,并享受侍者的服务。这些神奇的高速公路可以把你从大西洋海岸一路送到中西部的边缘地带!当时的东海岸地区远比现在有冒险性。任何地方的人都很少。

当然也有阴暗的一面。我记得同父母在弗吉尼亚州塔帕汉诺克(tappahannock)一家叫作“洛厄里”(lowery's)的快餐厅用午餐。那是在1964年的春天——《民权法案》(civil rights act)出台前几个月——我们参观完约克镇战场(yorktown battlefield)北归的路上。我们开门时门口有个牌子:“只准白人进入”。我看到父母惴惴不安地注视对方,这让11岁的我感到害怕。我们走进去,悄悄地吃饭,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们。显然,我们不是当地人,因此不是完全受欢迎的。

那些旅行是我的童年瑰宝。在回忆起它们时,我最怀念自己的父母。从这些旅行归来,像震惊的外来人一样,我发现位于皇后区(queens)的家周围是粗糙的非黑即白的环境,从——我们吃饭的地方——令人窒息的厨房望去,乌黑的逃生楼梯和碉堡似的公寓楼竟是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由于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和我们所住的地方之间的冲突,我相信那些早期的旅行让我背负起一种从未完全适应的东西:残酷的客观现实。上午,我们在惠特兰的布坎南的宅邸外欣赏荫翳;当晚我们回到公寓,忍受街坊邻居的大喊大叫。领略更广阔的世界,即使只一瞥,也要付出代价。我先前就知道这种比较是痛苦的,也不总是温和的,但它是所有认真分析的根源。

我父亲是一名高中毕业的卡车司机,他喜欢一边收听纽约古典音乐电台的古典音乐,一边轻松完成《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上的填字游戏。他收藏了一些唱片,包括约翰·菲利浦·苏萨(john philip sousa)【4】的爱国主义管弦乐、阿尔·乔森(al jolson)【5】以及少量斯蒂芬·福斯特(stephen foster)【6】的音乐合辑。正是音乐将你从19世纪中叶带到20世纪的头十年,并透露出这个国家悄悄走向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潜在活力。在全部奇怪而别扭的曲目中也有费尔德·格罗菲(ferde grofé)【7】在1931年创作完成的《大峡谷组曲》(grand can-yon suite),那萦绕心头的琴弦声正是对旅行充满希望的暗示。20世纪60年代,我父亲落后于时代数十年。但当步入中年时,我意识到我对此是多么感激。

1961年春天,我父亲带着全家人,包括我的哥哥和一个堂兄弟去华盛顿特区旅行。这场旅行特别难忘,因为在第二天晚上,他给我们弄到了海军乐队在宪法大厅演奏苏萨作品的门票。在这些激动人心的时刻——惠特兰、海军乐队——之外的是我童年时代潜在的悲伤情绪:每天下午,直接透过公寓的窗子就可以看到我的父亲坐在凌乱的床上,低头系着工作靴上的鞋带,不时短暂地陷入精神恍惚,然后准备在布鲁克林的某块荒地上开整晚的车。卧室里正对着他的是他的藏书,实际上有两个书架。我记得有约翰·亨特爵士(sir john hunt)【8】的《征服珠穆朗玛峰》(the conquest of everest)、威廉·奥威尔·道格拉斯(william o.douglas)【9】的《超越喜马拉雅山脉》(beyond the high himalayas)、杜马·马隆(dumas malone)【10】的《弗吉尼亚人杰斐逊》(jefferson the virginian),还有一本他刚买下且之前就想阅读的书——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11】的《与查利同游美国》(travels with charley: in search of america)。

20世纪30年代,我父亲乘火车周游美国,在“低纬48州”中的43个州中,他靠刺探赛马情报为生,并这样度过了二十来岁的那10年。每当“赌场得意”后,他都会手持雪茄住进一流的酒店;而24小时之后,他又会像20世纪30年代的很多人一样沦为无业游民。他向我讲述美国大萧条时期他的冒险故事,当时这个国家的主要地理环境还是田园烂漫的,他耍的花招相对来说也是没有恶意的,当你落魄潦倒时,人们会接济你。我有一张父亲的照片,与现实的样子差别很大,照片中他穿着夹克,系着领带,顶着时髦的软呢帽,带着自信的微笑,上方醒目地印着“1933年”。照片是在达拉斯举办的得克萨斯州博览会上拍的,小时候我没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父亲对于美国的赛马场如数家珍:俄亥俄州哥伦布市的比乌拉公园(beulah park)、达拉斯——沃斯堡大都会区的阿灵顿马场(arlington downs)、丘吉尔园马场(churchill downs)——他在这里亲眼见到“勇敢的冒险”(bold venture)赢得1936年的肯塔基赛马大会。1933年到1934年的冬天他在休斯敦和新奥尔良;第二年他乘坐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货运列车从匹兹堡到芝加哥再到拉斯维加斯;他生病、破产、恢复元气。这是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生活方式,然而处于漫无目的、粗俗鄙陋和令人同情的边缘,父亲的讲述也满是夸夸其谈。

我父亲对旅行的最后记忆是在1942年。他刚完成在路易斯安那州波克堡(fort polk)军事基地的基本训练,登上了一辆北上的部队列车,将被派往欧洲,服役于驻扎在英国的美国第八航空军。在伊利诺伊州开罗附近的铁路枢纽处,大草原被阳光照射得五光十色。其他列车从不同轨道上汇聚到一条轨道上,并沿着这条轨道将部队送往东海岸的港口,在那里等候着驶往欧洲的船只。苍穹之下,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越来越多的列车,士兵们从每一扇车窗向外望去,每列车都弯成弧形接着前面的列车,平坦无垠的大地也被太阳染红了。“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将赢得这场战争。”他系好鞋带后,微笑着对我回忆道。

我的第一幅美国地图是父亲为我生动描绘出的。这片大地上充满了经验教训和不可思议的事物,我非常想亲身体验。我从来没想过平坦的大草原会是枯燥的,是更宏大事物巨大而壮丽的前奏。对此我要感谢父亲。于是我完成了几次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旅行,一次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满怀好奇地搭便车,一心只想领略西部的风景;然后是中年时作为记者,报道关于社会、地区和环境的问题;然后就是现在,我65岁的时候,在国际事件上有些受挫,于是希望纯粹地看看我所处的国家,以此来了解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

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旅行之间,我发现了一位适合我的游记向导,他像我的父亲一样,看到了大地上难以捉摸的东西。现在我必须重温他的游记,为我下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旅行做准备。了解美国的情况有助于我们重新发现重要而被遗忘的事物,平凡而被忽视的事物。在喷气机时代便利的表象之下,游记在手,美国大地在向我召唤。走出美国海外困境的关键就存在于大陆本身。

【1】福吉谷位于宾夕法尼亚州,是美国的革命圣地。1777年冬,费城陷落后,乔治·华盛顿率领剩余军队在这里休整,这是整个独立战争最艰难的时期。华盛顿利用这段时间重新训练了军队,过冬之后,与英军再次较量,并最终赢得了独立战争的胜利。鉴于这段历史,美国政府把福吉谷划为国家历史公园。

【2】弗雷德里克斯堡位于弗吉尼亚州,是美国最早建立的殖民地城市之一。在南北战争期间,弗雷德里克斯堡及其附近是重要的战场,爆发了钱斯勒斯维尔战役、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等重要战役。

【3】詹姆斯·布坎南(1791—1868),美国第15任总统。布坎南出任总统时,正值美国历史的一个重大关头,南北双方在奴隶制问题上的斗争愈演愈烈。尽管他为避免南北分裂做出了不少努力,但还是无力扭转局势,内战最终爆发。而他的继任者正是带领北方赢得战争,并废除奴隶制的林肯总统。

【4】约翰·菲利浦·苏萨(1854—1932),美国作曲家、军乐指挥家。曾任美国海军陆战队乐队领队、美国海军乐队总指挥,创作过100首以上的进行曲,对美国铜管乐的发展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被称为“进行曲之王”。

【5】阿尔·乔森(1886—1950),美国歌手、电影演员和喜剧演员。在事业巅峰期,他被美国人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艺人”。

【6】斯蒂芬·福斯特(1826—1864),美国作曲家,被称为“民谣之父”,创作有200多首歌曲,其中《故乡的亲人》《我的肯塔基故乡》《噢,苏珊娜》《老黑奴》等都是广为流传的经典歌曲。

【7】费尔德·格罗菲(1892—1972),美国作曲家、小提琴家和钢琴家。他把古典音乐和美国爵士音乐的表现手法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作品洗练又通俗易懂,既有美国民族气质又具欧洲音乐的传统特色,为美国现代音乐的创立与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

【8】约翰·亨特爵士(1910—1998),英国军官。1953年,他领导的英国探险队队员登上珠穆朗玛峰,是有历史记载以来人类首次登上世界第一高峰。

【9】威廉·奥威尔·道格拉斯(1898—1980),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他是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大法官,长达36年又209天。

【10】杜马·马隆(1892—1986),美国历史学家、传记作家,其著作《杰斐逊和他的时代》获得普利策美国历史作品奖。

【11】约翰·斯坦贝克(1902—1968),美国作家,其作品《人鼠之间》获得了196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