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的天明时候,明月出和屠博衍恰恰走出了树林,来到了开阔的丘陵草地,晴好的太阳一贯能晒干暗夜里哭泣的心灵,屠博衍很快就回过味儿来觉得自己说多了,不由得拿话往回找补,好像多刺明月出几句,她就能把他的故事给忘了。
对此明月出倒不在意,她自己本来就爱说爱笑的,从前总是和亲爹亲妈斗嘴当生活乐趣,对付屠博衍这样身世悲情的家伙么,斗斗嘴也能让他活泼些,带着点儿恼羞成怒的傲娇总比之前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语气要好。
于是明月出是津津有味地琢磨这要是有一天找到了那屠躯壳转世投胎的大活人,是杀是囚是跟随——“哇,我的灵魂渴求你的心脏,若我活则你必须死亡什么的,你是我又不是我,你成全了我你却不能活,相爱相杀虐恋情深,听上去就是个好cp,水仙梗我喜欢。”
等明月出满足了屠博衍的求知欲,解释清楚什么叫cp和水仙梗,这一下子还有个屁的哀伤感啊!屠博衍简直想骂人了!
不过大概是屠博衍觉察出明月出的看破不说破,再者看她脸厚人皮,说深说浅没什么效果,他干脆也当起鸵鸟来,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啧,我现在意识到同知同感有点麻烦了。”
然而明月出没有预料到的是,更麻烦的还在后头。
雨过天晴野山坡,两个人你一句我十句,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和融洽往山下走,吃光了桃子把桃核都啃破了壳儿,最终还算运气地撞上了一窝三只兔子被雨水塌了窝,奄奄一息逃出来,结果落到了明月出手里。
“我发现到了六合以后,我的运气真的有点变好了。”明月出很乐观。
这就算好?屠博衍想想她在弱水里那些死死活活,顿觉无语。
两人一身从那锅灵雉炖山菇到现在,已经饿了一天一夜,眼睛早就饿得发绿,一见这三只半大的兔子,明月出哪管什么血腥不血腥的,拿着匕首比划了几下就剁头扒皮,拿了根棍子串起来,将兔肉架在了受得到热却燎不到火的地方,抓紧时机反科普回去:“这烤肉最好是在火苗上一两寸的地方,感觉烫手但烧不到手,这个距离才不会把肉烤成黑炭,野外烤肉这点最需要注意。”
“为求一吃,你真是无不用尽其极。”屠博衍七分嫌弃满手血污,三分却是种不知名的情绪,莫名酸酸苦苦。
明月出对屠大神的心情毫无觉察,一边搓着手上的血一边理直气壮:“这算什么,你没死过你不懂,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可不想再体会饿死的感觉了。”
屠博衍再想说什么,可突然又闭了嘴。
明月出一笑:“你是知道我父母的事情的,觉得说过分了吧?小样儿,你这停顿也太刻意了,应该马上换个话题这样还能自然一点。比方说,你看我和我从前长得一样,你呢?你自己从前长什么模样,别光在记忆碎片里给个背影,同知同感个正脸让我熟悉熟悉啊,不然我怎么帮你找你的躯壳?”
“皮相而已,有何值得一说。”屠博衍哼了一声,“你见到我的躯壳,我自然能认出。”
“我就好奇嘛,不过既然你们家那么牛,你老妈又是带着个拖油瓶嫁给你老爸的,还混成了宠妃,那估计模样肯定绝妙,你的长相也肯定不会不好。你看看这几位都是我男神,你比较像哪个啊?”明月出挺高兴地把自己认为是美男子的明星们想了一遍,中国的对不上号,咱还有外国哒!
屠博衍索性闭了嘴,任凭明月出怎么折腾嘀咕,也不再理她。
明月出扳回一城,哼着流行歌曲,把这山兔烤出来的油脂用树枝刮了,仔仔细细地用抹到表皮:“六合真是养人啊,你看着兔子,流出来这么多油脂。这种油脂一定要抹回皮上,这样可以让皮烤得焦脆不会干巴发柴,以前我吃过这种白油烤鸡腿,是用猪板油加桂花熬出发甜的油脂,然后抹在鸡腿上用果木去烤,那烟一起来味道简直了!咱们这就叫白油烤兔腿。最好的烤皮应该是烤得硬挺油亮,一咬很脆,但是入口即溶。”
“你到底是饿还是不饿?”屠博衍没了脾气,同知同感,她饿他也会饿的好不好!
明月出见肉烤好了,翘着指尖把兔肉一条条撕下来,虽然说这随随便便烤的肉没有调味料,但对于饿了好久的人来说,肉嫩且足就是好事,何况烤肉固定会有那种烟熏火燎的焦香气,这味儿本身就勾人,和屠博衍的声音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加上抹了油脂的酥皮的确更香,便是屠博衍也要说一句:“烤得不错。”
“那当然。你明女神我作为一个资深吃货,独居那么多年,为了省钱一贯是学了饭店的菜谱自己在家做,厨艺还能差得了?我跟你说,我很神的,只要去饭店吃一次,琢磨琢磨,就能回家复制出来差不多味道的,但是成本只有饭店的十分之一。”明月出骄傲地说。
“很神。”屠博衍不知道是该嘲笑她脑子都用在吃上,还是该心疼她没有多少钱去下馆子。
考虑到两人同知同感,明月出倒是有点可怜屠博衍:“你跟我这么久,真是遭了不少的罪,饿死又挨冻,吃穿都脏兮兮的,也不好受吧。”
“你以为我是你?”屠博衍这句反驳声势可够弱。
明月出也不揭穿他,笑嘻嘻地收拾好东西,系了还没吃的两只兔子,循着水声走到了小河边,先把水袋子灌满了,而后散了头发垂到河里洗,洗完见许久无人,喜上眉梢。
屠博衍吼都没吼住,就听明月出嗷呜一声便一甩衣袍便往河里跳。
河水清凉剔透,脚下卵石光滑,一入水明月出就觉得满身又雨又汗的脏污散了,她掬着水从脸蛋洗到脖子,分锁骨过心窝,一路洗向层峦叠嶂,好不快活。
“你莫非忘了,我能见你所见,感你所感?”屠博衍咬牙问。
明月出低头看看自己那俩桃儿,权衡片刻,很快就把自己劝通了:“算了就这样吧,我啥想法都能同步给你,咱俩啥乱七八糟的回忆也都彼此见过了,这会儿见外也没意义。再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你的那个投胎的身体,总不能找不到之前我连澡都不洗吧。你就这么想,你是五臧顶流天潢贵胄,我是异界不死升斗小民,咱们反正也不是一个物种,你就当看见一兔子洗毛,四大皆空。”
屠博衍被明月出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挤出来一个“哼”。
“要不然怎样?我能忍你也忍不了吧?不梳不洗回头身上有了跳蚤,你还不是一样要疯?那还不如用审美的眼光纯欣赏一下女性之美,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你。”明月出余光瞥见水面自己的身躯线条,一想到屠博衍也看得清清楚楚,多少也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索性屈膝坐到河底一块儿圆石上,把全身浸在水里,只露出个脑袋,然后继续眉飞色舞地和屠博衍逞强拌嘴,“好了咱们都看开点儿吧,你觉得亏了我就对我好一点,等将来你找到躯壳也让我看几眼就扯平了——啧啧,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大闺女!”
“你!”屠博衍被这份理直气壮噎得没话说。
明月出已经决定对屠博衍的不满充耳不闻,一心享受着洗澡带来的舒爽美妙。这才是真正的水啊!清澈流动!滋润顺滑!明月出一想到那凝滞不动的弱水,简直不寒而栗。
“你干什么?”屠博衍的声音都扭曲了。
明月出洗着大腿上蹭的泥污,突然想起洗澡这事儿不光是视觉刺激,于是有些好奇地问:“你不会连触觉都能感觉到吧?”
“你说呢?!”屠博衍没好气地反问。
明月出哦了一声,片刻又想得很开了:“哎呀,那你就当做是给兔腿抹白油,适应适应吧。要不然以后我屁股上咬了蚊子包,你还不让我挠怎么地?”
“你住口!”屠博衍低吼一声。
明月出还觉得委屈呢,又不是她求着屠博衍鬼上身的,现在遇见麻烦,分明是她吃亏,他还要发脾气。
“我不是委屈——”屠博衍难得抓狂,她是镜醒之人,所思所行与六合不同,根本不懂什么叫男女大防,他怎么解释他多年来守身如玉清心寡欲非礼勿视两袖清风!
“除非我现在这个躯壳年纪小没初潮,不然来了月经你是不是也不让换洗?大神你现实一点好不好,我都没嫌弃你占我便宜!”明月出叫道。
“你——”屠博衍彻底气得无话可说。
明月出撇撇嘴,果然六合再有意思也还是封建社会,就算世间有奇幻设定有妖魔鬼怪非人道,也还是守着礼教森严,她吃亏不说,反倒像是要强着人家屠大神去破戒似地。
不过不管心里再怎么嘀咕,明月出到底不是什么魔鬼,她草草洗干净找了一件道袍似的素色衣裙换好,再把过长的头发挽成一个道姑髻,临水照了照,还真有几分仙气了。
明月出自己是没觉出来,自己这副躯壳原本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又身为天上掉下来的镜醒之人,更有混过大都会的见识和自信,模样气质与六合寻常妇人绝对大不相同,更何况屠博衍的存在更是为她本明丽的脸上又带来了几许清贵之意,换了这一身素色道袍,不开口也有林下之风,却又比真正克己复礼的六合土著少女多了来自现代世界的鲜活灵动之气。
一照之下,佳人颜色如玉,年华正好。
明月出洋洋自得地对着河水左看右看,可惜苦了屠大神,这片山水透湖,盈盈水波几分钟前才漫过折柳腰肢,漫过桃腮藕臂,哪里能当做是兔腿看待?
屠博衍猛咳一阵,要和这样的家伙同起同浴同生同死不知道多少年,他觉得他还是趁早苦练精神意志,隔绝这份同知同感为妙。